第169章 馬案疑雲(8)(1 / 2)

焦開積聽了這番話,心中感到溫暖,對於坐在對麵的這個大人物,焦開積隻在同治元年剛投水師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在船上遠遠地見過。那時曾國藩駐節安慶,水師奉命東下打江寧,他親自到南門碼頭為彭玉麟、楊嶽斌送行。十八歲的焦開積當時不僅把曾國藩當成神靈,也把湘軍水師看成是了不得的英雄軍隊。焦開積認真操練,奮勇打仗,頭腦靈活,又識得字,很快便由普通勇丁升為什長、哨長,到了打下江寧時,他已是參將銜花翎即補遊擊,奉旨以遊擊不論推題、缺出先行補授。不久,湘軍大批裁減,陸師裁去十之八九,多少記名提督、記名總兵以及提督銜、總兵銜、副將銜的人都裁撤回家當老百姓,湘軍一片混亂。水師還算好,隻裁去十之二三,大部分都留了下來,後來又被朝廷列為經製之師。水師定製一萬二千人,實際人數近兩萬。官員有限,彭玉麟大銜借補小缺的主意恩準後,焦開積便以參將銜即補遊擊,授了個外委把總,雖然降了五級,還算是個幸運者,許多人都眼紅他。

在水師日久,焦開積逐漸看出,隨著戰功的擴大,水師內部日漸腐敗起來,軍營裏一切壞的習氣,水師不僅全兼足備,而且大有發展。當官的欺壓當兵的,強者淩辱弱者,比比皆是。當兵的最怕打仗輸了同伴不救援,綠營此風甚烈。曾國藩建湘軍之初,鑒於綠營這種惡習,曾以斬金鬆齡之首來力矯弊病。湘軍初建的那幾年,的確敗不相救的情形較少。尤其是水師,在彭、楊率領下,更注意互相幫助。到了鹹豐末年,湘軍中這種好風氣已所存不多了,見死不救,臨陣各顧各則成為普遍現象。這時,哥老會在湘軍中應運發展。剛開始時都是一些處於低下地位的勇丁參加,他們在營哨中拜把結兄弟,提出“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口號,並以此作為嚴格的會規。這種團結起來的力量維護了弱者的利益。尤其是在打仗時,凡是哥老會的人都結成一夥,勝則挽手向前,敗則抵死相救。

在一次戰鬥中,焦開積駕著一條小舢板衝進太平軍船隊,結果被團團包圍,眼看就要麵臨滅頂之災。正在這時,他的一個朋友趕緊駕了一條舢板衝了進來,緊接著有十幾條舢板也衝了進來,拚死把焦開積搶出。死裏逃生,焦開積分外感激那個朋友。朋友告訴他,是哥老會的袍哥們幫的忙。從那以後,焦開積參加了哥老會。在以後的戰鬥中,他靠著袍哥們的幫助,幾次逢凶化吉。哥老會的力量逐漸強大,當官的也必須依靠哥老會才能站得住腳,不少將領也入了會。後來湘軍陸師裁撤,不少袍哥在外流浪慣了,不願回原籍,便以哥老會為組織,成團成夥地流落各地。在這種形勢下,水師裏的哥老會很快發展起來。大家說:“在江湖上混,朝廷靠不住,要靠我們自己捏合起來。”

曾國藩聽了焦開積這段陳述,心中甚是不快。哥老會在他親手創建的湘軍中活動如此猖獗,這是他所沒有料到的。

“焦開積,你剛才說也有不少軍官加入了哥老會,你聽說過最大的官職是多大?”

“老中堂,我也隻是道聽途說,不一定準確,說出來你老莫見怪。”

“你說吧,不管是誰都不要緊。”

“我聽說哥老會後來在吉字營中人數最多,蕭孚泗、李臣典、朱南桂、熊登武等人都入過,隻是瞞著九帥一人。”

曾國藩大吃一驚。蕭孚泗等人都參加過哥老會,這怎麼可能呢?見曾國藩滿臉驚愕懷疑,焦開積索性把這個秘密全部揭露:“老中堂,你可能還不知道,蕭軍門現在雖家居湘鄉,他手裏仍控製著幾千哥老會。袍哥們都說:國家多事,洋人強梁,皇上又年幼,老中堂又體弱,說不定不久天下又要大亂,那時還要我們哥老會出來收拾危局。”

“一派胡言亂語!”曾國藩罵道,不過聲音微弱,顯得有氣無力。

焦開積被戈什哈帶走了。曾國藩心裏有一種大不祥的預感:這些星散各地的湘軍舊部,很有可能會在某一天重新聚集在一起,昔日保護朝廷渡過難關的功臣,將翻臉成為反抗朝廷的叛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當然,曾國藩想,在他活著的時候,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隻能在他的死後出現,但即使是死後,他也決不能容忍。真的發生那種事,他的子孫都會被斬盡殺絕,他和他的父、祖的墳墓都會被挖掘,屍體將會被鞭撻焚毀,一切稱頌他的文字都得改寫,他將永遠遭後世唾罵,遺臭萬年。而現在其人已眾多,其勢已蔓延,既無法勸告他們改邪歸正,更不能公開鎮壓。“哎,這或許是氣數使然!”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重複這一句他近來常想起的話。

他草草結束這場對哥老會劫法場大案的審訊,並吩咐彭玉麟、黃翼升不要給他們任何處置,今後在水師中也不要再提起哥老會的事。

通過這次審訊,曾國藩愈加看出張文祥這個神秘人物的背景非比一般,必須從速判決,否則隨時都有不測之變發生。

欽差大臣鄭敦謹也從棲霞山回到江寧城內。這個以精於岐黃著稱的刑部尚書,曆官三十餘年,對世事人情的洞明毫不遜於他的醫術。他從慈禧太後並不急著催他出京,窺視出朝廷對此事的微妙態度,又從沿途以及到江寧後所聽到的各種傳聞中,隱約察覺到此案的複雜棘手。提審張文祥後,他一眼就看出刺客是個少見的頑梗之徒,此種人極不易對付。因此,他借口病未痊愈,每天隻在江寧藩司衙門讀書寫字,修身養性。關於馬案的一切,他都以曾國藩的意見為意見,用極為懇切謙虛的態度,將處理這樁奇案的擔子完全壓在曾國藩一人的肩上,為應付日後的麻煩,狡猾地留下一條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