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東下巡視(4)(1 / 3)

“你說對了一部分,但要害沒有抓住。”曾國藩緩慢地撫摸胡須,心裏想說,人生的貧富窮通,吉凶壽夭,皆由命定,不由人力做主。轉念一想,這些話不能對後生晚輩講,那樣將會使他們失去上進之心,安於現狀,不思奮發。天命和人力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一個弱冠少年如何吃得深透!這必須在經曆過數十年風風雨雨、遭受過多少次失敗與成功之後,再回過頭來作一番細細的咀嚼,才可能有切身的體會。父兄教子弟,上司飭部屬,隻能鼓勵其充分發揮人力的作用,知難而進,遇險不退,功可強成,名可強立,方可指望其有所造就。

“老伯,家父官運不濟的要害在哪裏?”聶緝椝是個要強的人,深為父親的宦途多艱而惋惜,卻不知其中緣故何在。曾國藩是個成功者的典範,又是父親的老友,他的一兩句指點,也可能是自己甚至包括父親幾年幾十年冥思苦想都悟不到的。

“你還年輕,說出來你一時也理解不了,哪年我跟你父親見麵時,我們兩個老家夥再去談吧!”曾國藩又端起茶碗。略一說話便舌端蹇澀的毛病,不但未見好轉,近來反而更甚了。

“仲芳,你為何一人來到此地,幹起洋務來了?”這是曾國藩很感興趣的問題,他對聶亦峰異於常人的教子之方感到奇怪。自己雖然請人教紀澤、紀鴻的英文,也對紀鴻鑽研數學很支持,前幾年右目未失明時,夏夜裏常指著星空教兒女們識星座,但要把紀澤、紀鴻送到機器局來專攻洋務,這個決心總下不了,到底還是走中舉中進士點翰林的正途光彩得多。

“我是跟著姐丈來的。”

“你姐丈叫什麼名字?”

“他叫陳順發,廣東人,在造船廠當匠師,楊提調把他聘請來的,我於是也跟著姐丈到了機器局。”

“你父親同意嗎?”曾國藩的背離開藤椅,身子向前傾了幾寸。

“家父開始也不同意,說我剛中的秀才,要在家操習製藝,好考舉人進士,繼承家業。姐丈從小在香港長大,對世界局勢看得清楚,便來勸家父,說洋務是當今的新事業,最有前途,造炮製船是中國的必需,既為國家作貢獻,自己又學到真本領,一輩子不愁沒飯吃。家母思想最開通,她也勸家父不要把中進士點翰林看得高於一切。還對家父說,你也是進士出身,至今不過一知府,若丟掉烏紗帽,什麼事都幹不了。仲芳學造槍炮輪船,今後為國家立了大功,說不定皇上會賞他一個大官。家父見姐丈在廣東備受撫藩臬的器重,年薪比他高得多,又見我對舉業不感興趣,一心想幹洋務,於是也同意了。我家兄弟多,繼承父業的人有的是。今日中國不缺官,當官的人多得很,我真不願意去湊熱鬧。”聶緝椝說到這裏笑了一下,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來,滿臉稚氣可掬,心地單純可愛。

曾國藩很喜歡,誇道:“你的選擇是對的,中國不缺翰林,也不缺官員,中國缺的是造炮製船的人才。好好幹,前途光明得很!”

聶緝椝受寵若驚,喜得臉孔紅通通的,燦若朝霞。

“桐花萬裏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曾國藩心裏默默地念著,他已從心裏喜歡眼前這個少年了。他一向認為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輔,先不論其才具如何,單就這份見識來說,此人將來便有辦大事的可能。

“仲芳,傅蘭雅先生說你有經營管理之才,你對機器局的經營管理有些什麼看法,跟老伯我說說吧!”曾國藩慈愛地望著聶緝椝,似對他寄予極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