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
作者：黃了青梅
親愛的孩子，如果人死後真能到達另一個世界；如果能用今生所有的，去換取一個來世的願望，我真的祈求：媽媽爸爸和你還能再次遇見……
那天，電視上播了一則新聞，一個12歲的男孩，在建築公司挖的一個深坑裏溺水身亡。你本來正開心地跟爺爺打電話，卻在那一刻突然沉默。你看到孩子媽媽歇斯底裏地哭到昏死過去，孩子的爸爸跪在地上說“如果村裏的施工隊及時填平了那個深坑，如果他不偷偷下水，如果正好有人路過，如果那天我們不出門……”說著說著就號啕大哭。他麵前有一個擔架，那個死去的孩子，身體被掩蓋在一塊白布下，那麼瘦弱和嬌小。
你突然問我：“媽媽，有一天我也會死，對不對？”我盡量輕鬆地回答：“是啊，我們每個人，每個有生命的生物，最終都不免一死。”你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你3歲的時候，你的大爺爺去世，看到周圍人披麻戴孝和我哭紅的雙眼，你也曾問過有關“死亡”的問題。那時你還太小，我隻能告訴你，大爺爺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能再回來了。你一邊給媽媽擦眼淚一邊自己掉眼淚，你還不能體會那種抽皮剝骨般的悲傷。
而今天，當你已經似懂非懂了死亡的真正意義，從3歲就開始獨自睡覺的你，竟哀哀地央求晚上要和我一起睡。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即使你不說，我也想今晚陪陪你的。因為你7歲了，媽媽覺得應該和你講講“死亡”這回事了。
你的小胳膊使勁摟著我，身體緊貼著我說：“媽媽，我不想死。”我的心，生生地被勒緊。我問你，知道“死亡”是什麼嗎？你說：“不能呼吸了、不能上學了，樣子像睡著了，但是不會再醒過來，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了……”外麵的夜很黑，屋裏的燈光很暖和。感謝你，在媽媽懷裏，把你小小的心裏裝著的恐懼全部都倒給了我。
“媽媽小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也害怕過，但是我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媽媽死去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你會比媽媽還很久很久以後才死去……”
你的小臉不再那麼凝重。我接著說，死亡沒那麼可怕。“你看，陽台的杜鵑花開得那麼烈，但是明年，這些花兒都會落了，夏末的時候，田野裏的玉米還是金黃的，深秋便是一地荒蕪了。一歲一枯榮，這些都是植物生命的長度。人和植物一樣，也會死去。人死亡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如同瓜熟蒂落一般。”
我的講解勾起了你的好奇心，你問：“人的生命會是好幾十年吧？”我說是的，它很短暫也很長，每一天都是你生命裏唯一的一天，所以一定要珍惜每一天。我試著給你講述生命有它自己的邏輯和長度，生命中的美好與疾苦總是相依相伴。我很想讓你明白：在生命有限的長度裏，許多時候我們隻有耐心地忍受、勇敢地堅持和好好地珍惜。但老實說，孩子，你才隻有7歲，我真擔心你還不能懂得這些。
但是你說：“媽媽，我早上吃的甜甜圈真美味，上午和大壯玩得好開心，老師教給了我們一首好聽的歌，下午還看到了小螞蟻搬家，放學後幫10樓的奶奶送菜回家，她表揚了我。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我希望明天也美好。”
那一刻，我流淚了。孩子，我以為，“死亡”實在是一個厚重的話題，我甚至不確定自己完全明白了它的意義。我以為你不懂的，可是，你竟是如此明了生命的本質——享受一切你所見到的、遇到的。這，真讓媽媽欣慰。
幾天後，你的小烏龜莫名地死掉了。你把它捧在手裏，默默地擦眼淚，又極力不讓我看見。我摟著你的肩膀，試圖分擔一些你的傷心。很久，你仰頭看我：“媽媽，你能和我一起給它舉辦一個‘葬禮’嗎？”
我們找了一個小盒子安放好它，為它蓋上最後一抔土的時候，你說：“媽媽，小烏龜要去的地方，它的爸爸媽媽也在那裏吧？我死了要去的地方，也是你和爸爸待的地方嗎？”
親愛的孩子，如果人死亡後真能到達另一個世界；如果能用今生所有的，去換取一個來世的願望。我真的祈求來生，媽媽爸爸和你還能再次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