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雋冷笑著,他冰冷的眼眸中,往事的光影閃爍不定——
冰冷無歡的歲月裏,他那抑鬱寡歡的母親,那個叫陸晚亭的女子,生於高幹之家,卻等來了一個對自己視若無物的紈絝男子。
或者,這個叫周慕的男子並不是浪蕩的紈絝子弟,他隻不過是一個自由慣了的軍屬大院裏的男子。他試圖追逐自己的愛情,所以,他的愛,他的心,給了程家那個叫程卿的女子,便再也無法給別的女子了。
但最終,年輕的周慕,還是在父親拿槍指著自己腦袋的情況下,被逼無奈,娶了她。
於是,經此一生,他隻碰過她一次,便是新婚之夜。
那場歡愛,本應是一場旖旎,之於她,卻更像是一場淩辱。
這個心高氣傲的周家少爺,用洞房做戰場,完成了一場報複,報複了他老父親的專橫,報複了她的不請自來!
翌日,她還是新婦羞顏未開,卻未曾想,已被他徹底送入了“冷宮”。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隻不過一夜,她便懷上了他的孩子。從此之後,人前人後,父母公婆麵前,她竭力粉飾太平。此間委屈,無人可道。
從此,她一生之中隻有屈辱和等待。
她以為,他會回心轉意;她以為,他隻是太過年輕;她以為,有了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她為他的薄情和冷漠找盡了理由。
後來,因一場礦難,那個叫程卿的女子意外死亡。
她以為,他終於可以不再追逐了,他終於可以倦鳥歸林了。
然而遺憾的是,她等來的卻是他變本加厲的放縱。
程卿的死,仿佛帶走了周慕的魂兒,他開始沉迷於各種女色中,甚至將那些女人帶回了家裏。那些荒唐的淫豔,也不再避諱她。
在那些觸目驚心的場景前,她才明白,他是憎惡她的。
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因為她的存在,囚禁了他的幸福,阻礙了他的追逐。
所以,他如同嗜血而冷血的魔鬼,麵對著一個渴望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女人,無情無憐也無愛。
別人眼中的天賜良緣、珠聯璧合,在光鮮亮麗的門第聯姻的華麗表象下,掩藏的卻是破敗不堪的情感灰燼。
她被那個叫周慕的男人囚禁了一生。
直到那日,花開,春暖。
她從樓上縱身而下。
不帶絲毫遲疑。
其實,此前,她隻是在露台上擺弄插花,心境也算平靜良好,似乎並沒有輕生之念。日光和煦,照在她的發髻上。
脆弱的平靜,維持到兒子推門而入的那一刻。
從這個十七歲少年年輕俊朗的臉龐上,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周慕年輕時的影子。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自己嫁給他的那一天,幾乎相同的俊眉修眼,幾乎相同的神采飛揚間的眼波流轉……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仿佛又一場十八年的痛苦煎熬將要重新來過。
山洪海嘯!
鋪天蓋地!
那時候,戶外的陽光好暖,而她的心卻冷若臘月冰雪。
仿佛隻是為了更多地汲取一些溫度——那是一些愛人的胸膛與雙手給予不了的溫暖,於是,她像是陷入了魔怔一樣,回頭,迎著露台上的陽光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沒有遲疑。
隻是為了靠近那份溫暖……
縱身而下的那一刻,她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他是那麼的英俊,美顏如玉,這是她留在世上的唯一的信物,證明她曾愛過一個叫做周慕的男子。
她的嘴角泛起的是笑,眼底卻是死一樣的冷寂。
縱身而下,刹那芳華。
韶顏正盛,香消玉殞。
陸晚亭的死,仿佛是一根毒刺,紮在了陸文雋的心中。還有什麼痛苦能比得上,目睹著至親之人死於自己麵前,自己卻沒有半點力氣去挽回呢?
他記得,那日,花開,春暖,陽光很盛。
他報複一樣,睡了自己父親的新歡,一個汲取名利的女模特,而且,如他計算,被父親撞了個正著。臥室之中,他像一個勝利者,優雅起身,年輕的皮膚泛著諷刺而炫耀的光芒。他站在自己父親眼前,驕傲而冷漠,自負而殘忍。
在父親的暴怒與頹敗之下,他歡天喜地,心滿意足。
十七年來,他的心情似乎從未如此好過,他來到母親的住處,想要與其分享自己此刻輕鬆喜悅的心情。
他推開門的時候,母親正在插花,低頭間的溫婉,眉眼間的親善,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期冀著她回眸一笑,喊一聲,回來了,餓嗎?
那時,他並不知,頹敗而暴怒的父親剛剛來過這裏,摔碎了很多物件,用最卑鄙最刻毒的語言辱罵了這個自己至死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女人。
他罵她,你這個狠毒的女人!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他都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