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佛朗士,也許他是張愛玲的初戀(2 / 3)

在香港她唯有拘謹地沉默,就是在這關鍵的節點上,盛九莉收到一個郵包,裏麵是一些麵額大小不等的鈔票,一共八百塊。是一個名叫安竹斯的老師寄來的。

安竹斯附了一封信,說知道她沒有拿到獎學金,這是他自己給她的一筆小獎學金,如果明年她能保持這樣的成績,相信她一定能夠得到獎學金。

沒有像張愛玲那樣,經曆過母親催債般的壓力的人,很難想象那個女孩的震動與歡喜。她說,這是一張生存許可證。除了金錢的現實意義外,她還可以拿去給母親看,以證明,她的存在,不像母親以為的那樣。

當然,也是因為那寄錢的人是可愛的人,不然就會像個猥瑣的陷阱。在《小團圓》裏,安竹斯是英國籍的曆史教師,出身劍橋,水平很高,但隻是個講師。不願意住校內,寧可騎很遠的車去校外。他的形象是:磚紅的臉總帶著幾分酒意。

十分的名士派。

張愛玲的散文《燼餘錄》裏也有他,叫作佛朗士,是英國籍的曆史教授,也不住校內,最重要的是,最後也和安竹斯一樣,應征入伍,作為後備軍死去。這是後話。隻說在《燼餘錄》裏的佛朗士,造房子養豬,家裏不裝電燈也不用自來水,不讚成物質文明。唯一的一輛破汽車是給用人趕集買菜的。他“有孩子似的肉紅臉,磁藍眼睛,伸出來的圓下巴,頭發已經稀了,頸上係一塊暗敗的藍字寧綢作為領帶”。

那篇文章裏沒有提到他和自己的關係,所以張愛玲像介紹路人甲那樣介紹他:

佛朗士是一個豁達的人,徹底地中國化,中國字寫得不錯,(就是不大知道筆劃的先後),愛喝酒,曾經和中國教授們一同遊廣州,到一個名聲不大好的尼庵去看小尼姑。

但是她的這句話曾讓我暗自詫異:“他研究曆史很有獨到的見地。官樣文字被他耍著花腔一念,便顯得非常滑稽,我們從他那裏得到一點曆史的親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觀,可以從他那裏學到的還有很多很多,可是他死了-最無名目的死。”

張愛玲像這樣讚揚過誰?寫胡適都很節製,在炎櫻跟她說胡博士不如林語堂有名時,張愛玲替他辯解說,外國人不了解現代中國,不知道五四運動的影響。言下之意,是把胡適當成五四運動的代表人物來看重的。她認同胡適是偶像,長得像古銅像,腳下有黏腳土,算是極高的評價,但還是來得太正式,沒有多少私人感情。

她讀書不會覺得有不可褻瀆的經典,看人也不會有聖人,在聖瑪麗女校讀中學的時候,她寫打油詩拿老師開涮,險些不能畢業。起點太高的她眼高於頂,再喜歡也恥於讚揚,像“可以從他那裏學到的還有很多很多”這種話,實在超出了她的底線,她一生也隻這樣說過這一個人。

她這樣崇拜他,他又是對她這樣欣賞與照顧,要是放到瓊瑤筆下,馬上奔著《窗外》的路子去了。但安竹斯不是那種多情的男教師,他雖然獨身,但對盛九莉並沒有額外的感情,除了提問時拿她當撒手鐧震懾那些答不出來的同學,他也沒有表現得特別喜歡她,甚至更願意跟別的女學生開玩笑。但正是這種“不喜歡”,使得他們的交往格外清潔,她也隻有收到這樣一個人的錢,才會滿心歡喜。

張愛玲曾說,愛一個人能愛到跟他拿零花錢的程度,那是很嚴格的考驗。就張愛玲的性格而言,收一個人的錢而不感到壓力,那也說明她是真的喜歡他。

她說那錢:“存到銀行裏都還有點舍不得,再提出來也是別的鈔票了。這是世界上最值錢的錢。”她把那錢拿給她母親看,第一次在她母親麵前如此有底氣吧,她都慶幸她母親當天喊她去,她一分鍾也不能忍。就是那樣佯作鎮定地呈到母親麵前,她母親沒怎麼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讓她擱下,就打發她回去了。她坐立不安地等了兩天,再去她母親住的酒店,聽說,那八百塊錢,已經被她母親輕描淡寫地在牌桌上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