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佟振保這樣的鳳凰男(1 / 3)

王子愛上灰姑娘,裏麵未嚐沒有對民間的、底層的生活的好奇,而鳳凰男身上無盡的艱辛卑微,對於生活優裕的女子來說,也是神秘而生動的,單是他的存在,就如一種調劑,克服了她生存狀況的簡單平麵,給了她額外的幸福感與優越感。他背負著貧困的陰影,淪落的威脅,母親的眼淚,社會的期望,無法重新回過頭去。盡管心裏有那樣一種欲望,轉化成了強大的壓力,使他在奔襲的路途上不得安生。

《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王嬌蕊的魅力,在於婦人的性感和嬰孩的頭腦,但她隻是天真,而不是不聰明,在男人麵前,她自有一種機敏智慧和幽默感,這樣,才能做到把調情當才藝。

她一路閱人無數,以至於玩世不恭,卻居然也會馬失前蹄,見到佟振保,她的心就不再是一座可以隨時出租的公寓,而是專為他打造的心宅,舊有的經驗全用不上了,她隻懂得一件事,就是,單純地、狠狠地愛他。

書中沒有交代,佟振保何德何能,竟能讓這看盡千帆的女子今是而昨非,放棄所有,為他重新做人。

這正是張愛玲的狡黠,她從來不肯扮演那拙劣的解說者,答案隱藏在話語的叢林裏,讓你從隱約的亮光中去辨認。

佟振保之所以能夠越過她的舊愛悌米孫、待她不薄的老公王士洪,以及許多個男子隱晦的影子,進入她的心中,在於,他是那個時代裏的鳳凰男。鳳凰男,向來是這養尊處優、未經過人世滄桑的女子的天敵。先做個解釋,“鳳凰男”是網絡上新流行起來的一個詞,指那種從貧寒人家奮鬥出來的青年才俊-雞窩裏飛出個金鳳凰,說起來好像很光榮,但在刁鑽刻薄的網絡上,是帶了幾分嘲諷的。鳳凰男刻苦上進忠厚仁義,那都放在外麵,轉回頭麵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敏感會演變成多疑,堅忍會發展成殘忍,因為他們是從最底層博上來的,吃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要是你忍不住喊了痛,他就覺得你的呻吟,是矯揉造作。

但是,從網絡上那麼多激烈的聲討帖來看,那些女子,都是真心實意地愛過鳳凰男的,甚至還放棄了條件更為出色的其他候選人,隻對鳳凰男意亂情迷。那麼,鳳凰男究竟有著怎樣一種魅力呢?

還來說這佟振保,他出身寒微,正常出路,是當學徒做店夥計,一輩子在社會底層打轉轉。但他憑著出色的天分,鋼鐵般的意誌力,從這種命運中掙脫出來,靠讀書出了國,留了洋,眼瞅著混成了一個上等人,不但有了混跡於上流社會的各種技能,還學會了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

比如說,和那個叫玫瑰的富家女交往,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戀愛的遊戲。玫瑰是可愛的,有點小孩子式的沒心沒肺,佟振保吃不定她,卻覺得自己有點兒著迷了。可是,在他回國前夕,最後一次約會玫瑰,他分明感到這個女孩子對他的愛,“玫瑰緊緊吊在他頸項上,老是覺得不對勁,換了一個姿勢,又換一個姿勢,不知道怎樣貼得更緊一點才好,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

他沒想到她愛他到這個地步,但是這是絕對不可以的-玫瑰可愛,卻不符合他對於人生的規劃,他的理想是學成歸國,一點點地朝上混,混成一個大眾眼中的成功人士,和這樣的人生相配的,是一個賢淑貞靜的女子,相比之下,玫瑰的天真爛漫,就是“瘋瘋傻傻”的了。

那個晚上,佟振保發乎情止乎禮,雖然她貼在他身上,哭得稀裏嘩啦,熱情裏裹著絕望,他要怎樣就可以怎樣。但他是用大腦而不是心靈考慮問題的人,他不可以這樣破壞自己的規劃,盡管她不會哭哭啼啼地要他負責,什麼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可是,精於計算的他知道,“怎樣”了,不過是一夕之歡,放在心裏,日後寂寞的時候緬懷一下,不“怎樣”,卻可以作為一項紀錄,拿出去跟人誇口,做個現代版的柳下惠,在眾人的佩服中,有一種精神上的滿足。

這樣一種算計,暴露出佟振保的底層特色,劉慶邦的小說《到城裏去》中,那個婦女便有一個觀點,好東西自己吃了,是浪費,送給人家,還落一份人情。一個窮人,是不能把自己的欲望看得太重要的,有限的資源,應該拿出來派大的用場。

因此,佟振保不管是戀愛,還是嫖娼,都繃緊算計這根弦。他第一次去巴黎嫖,被那個妓女耍了,拿了他的錢,卻沒認真辦事,讓佟振保多少年後都耿耿於懷。他裝作愉快地跟朋友吹噓自己的巴黎獵豔,小心地掩藏起那份失落感,隻是日後再嫖,就精明多了,千方百計要嫖得精刮上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