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場風景
小說方陣
作者:付明君
袁 來
袁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屋裏的一切都已經清晰了,電腦、以及電腦中輪回播放的那支曲子,還在哼哼唧唧有氣無力地響著,窗簾、以及窗簾的縫隙投進來的一束陽光,正射在床頭上。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睡在身邊的豐景,豐景的半邊臉埋在枕頭的一個窩裏,一聲短一聲長有節奏地打著小呼嚕,袁來就把腦袋重新縮回被子裏,醞想著起床後的事兒。
眼睛幹澀。主要是覺沒有睡好。這幾天,每日睡得都很晚,特別是昨天,出去旅行了一天,很累,袁來和豐景回到旅店的時候,都已經夜半11點多了,袁來洗漱完畢就想倒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可是豐景就像一隻惡狼,饑渴的惡狼,相當凶猛,袁來有點招架不住。就說,你、你看你,早上臨走的時候,剛做完,你還做啊!難道真像豐景說的那樣老婆冷淡,豐景才會在她這裏發狠?袁來沒細深究,她想不管怎樣她應該體貼豐景。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袁來就知道豐景的情況。豐景有家,有老婆和孩子,他的家在青島,袁來常說,相逢已嫁或已娶是最遠的距離,豐景卻常常這樣回答,工作拴著,老婆管著,孩子拖著,難得自如,婚姻簡直把自己活埋了。如果能逃脫,再也不會把自己葬在墳墓裏了。說多了袁來就有些不舒服。她知道,對那個家,豐景是不舍的。裏麵的溝溝壑壑,難得理清。為此,她甚至痛恨青島和沈陽的距離,那個家有關的一切都能引起她強烈的情緒,當然,她把這小情緒小心地藏在心裏,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來折磨自己。
此時,電腦裏輪回播放的音樂,聲不大。那是她和豐景都喜愛的一隻曲子,低沉、纏綿、憂戚。袁來說,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將你忘記,可是我一聽到這支曲子,就讓我想起你。它給人一種無助、空寥的感覺。
昨晚,他們折騰完後,全身感到癱軟、無力。也有滿足和幸福感溢於臉上。袁來說,我去給歌曲關了,睡覺吧。說著就要下床,豐景一隻手摟著袁來,一條腿抅著她的腰說,別動,就讓它伴我們入眠吧,說著,他倆誰也沒動彈,看來都太疲憊了,雙方就這樣摟著,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中。
袁來是一家企業職員,她的工作離不開電腦,因為愛好文學,工作中忙裏偷閑,願意在空間及博客或論壇上寫寫文章。其實他們早就認識,是在網站上認識的,起初也就是互相看看對方發的文章,偶爾互相評評。但是彼此都沒有聊過。確切的說,這是他們第二次相聚,第一次是,參加一個文學網站在沈陽主持的大型文友聯誼會,主持人是豐景。豐景人長得斯文,談吐也好,舉止裏有一種很從容的風度,沉穩,端正。袁來坐在後邊的一個角落裏,看著豐景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談。在論壇、在學界,袁來算是新人,時時處處做出低浮的樣子。但卻不卑不亢,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當時豐景心裏就是一動。昨晚兩人還說起此事來了,說,看來是中了你的美人計了。袁來說,都40多歲的人了,還談什麼美人。豐景就輕輕捏住她的臉,說,來親愛的,讓我仔細看看,是不是美人得我說了算。袁來就撲過去咬他的耳朵。
其實,細究起來,當初故事的開始,應該是袁來的一篇文章惹的禍。那次會議結束的時候,很多人互相交換了名片,交換名片的時候,豐景在皮夾子裏摸索了半天,才發現名片已經送光了。豐景對袁來說,名片帶的少了。我給你寫一下吧,袁來卻說,不用了,不用了,我有名片,你有什麼事就直接和我聯係吧。說著就遞了一張名片過去,豐景接過名片的時候說,我是一家報社讀書板的編輯,有什麼好文章,發給我,算是對我工作的支持。回來以後,好久沒有彼此的信息,不知為什麼,袁來就有點後悔了,心裏暗罵自己當初怎麼就那麼任性,沒向他要一個聯係方式呢。這人海茫茫,一個人的消失,當真像一滴水落進大海裏,再也沒有了覓處。她也曾有幾次,想到網站上尋尋,可還是保持了一種矜持,心想,或許就是一個過客,一次路過的風景。袁來想著想著,心裏竟有了幾分失落。究竟有什麼失落的?自己也說不清。可是沒想到延挨了幾日,一天袁來卻意外地接到了一條信息:你發在網站上的那篇文章,我看到了,很好,有真情實感,可否讓我引用過來,發到我們報紙的副刊上。最後署的是豐景兩個字。
袁來讀完信息,忽然想到了那張剛毅的臉,有那麼一絲的驚喜,心想,現在編輯最不缺的就是稿件,莫非真的是對我一種照顧,然後猶豫了一下,給他回了句:緣來,落紅也有戲?
於是袁來與豐景加了好友,有了第一次輕鬆的歡快的談話,他們談到了青島的海,談到了沈陽的樓,談到了艾略特,又談到了全球氣候變暖,當然談的最多的是男女之間的情感。總之就好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似的,無拘無束,無所不談。最後不知袁來為什麼說了這樣的話:好朋友,並不是用來消遣和應酬的,而是在緊要關頭,情感和心靈能夠在一起的人。豐景卻說:在一個人的成長道路上,一個人真正的孤單,不是真正的孤獨,往往產生於雖然有肉體接觸,卻沒有情感交流的夫婦。
正是初秋。微風在窗外喚來喚去,順著窗戶的縫隙,把窗簾的一角掀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掀起,月光倒是格外地好。盡可能地潑下來,穿過窗簾被掀開的一角,在地上畫出恍惚的影子,一下一下,仔細看來,竟有了那麼一點意思。丈夫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袁來坐在床上,裝腔作勢地看一本書,老半天也不翻動一頁。其實,心思卻全不在書上。她聽著廳裏傳來的電視聲,還有丈夫“哢嗤哢嗤”嗑瓜籽的聲音,不知為什麼,卻感到格外的刺耳。
這房子一百多平,三口人住,算寬敞了。當初袁來看房的時候,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二手房倒是其次,主要是寬敞,三居室,一人一房間,夠寬鬆的。還有著一股子很凜冽的清潔的氣息。通向陽台的門外,還有一個不大的花園,花園裏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枝葉繁茂,順著欄杆迤邐而下,交錯出一種蓬勃的生氣。當時袁來也沒同丈夫商量就交了訂錢。這種事,向來是不用同家裏人商量的,這一點她清楚的很,丈夫就是一個企業的小司機,每月固定的那麼點兒收入,維持家用,用在孩子的教育上,已經入不敷出了,更別談買房置地了。況且,他從來沒有那責任心,三個飽,一個倒,天大的事兒有袁來一人頂著,還用得著和丈夫商量嗎?這個房子價錢是貴了一點。好在她在單位當科長,每年還有一定的獎金,收入還不壞。這麼多年她一直住在那老式的筒子樓裏,三口人住在兩居室,孩子一張床,袁來和丈夫一張床,她是早住夠了。內心裏,袁來也希望得到丈夫的撫愛體貼,可是每每有同她丈夫有親昵的舉動時,她的丈夫總說她,別“賤”了,都多大歲數了。時間長了,他們之間有的隻是冷漠,連義務都很少盡了。所以,袁來希望能盡快換一座一人一室的樓房。
剛搬家的時候,靜雅來過一回,看了直說奢侈。沈陽這種地方,三個人住這麼大房子,真是太奢侈了。袁來就隻是微笑。她聽得出靜雅語氣裏豔羨的意思。這麼多朋友當中,和靜雅,袁來最能說得來。不過,對靜雅,袁來也是有保留的。比如這次她和豐景相約在北京會麵,靜雅聽到的版本是,同單位的同誌集體去北京旅遊。袁來對丈夫也是這樣撒的謊,袁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靜雅也這樣撒謊。對靜雅,她真不應該。袁來眼睛再回到書本上時,卻不知從哪兒讀起,幹脆從頭來吧。客廳裏嗑瓜籽的聲音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丈夫倒在沙發上打著呼嚕的聲音,袁來歎了口氣,索性下床,關掉了電視,可是丈夫卻開口了,別閉,我看著呢。袁來就怨了一句,你總是開著電視就睡,關了電視就醒,然後厭煩地又回到自己的臥室,把門關上,打開電腦,登入了qq,點擊了豐景。自從那次後,他們的聊天已變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課。
豐景
豐景閉著眼睛假寐。他不想動,有點兒累,還想再睡一會兒。其實豐景這次出來是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的,出來吧,又怕妻子不願意,這麼多年了,別說出去會朋友了,就是回趟老家陪父母呆幾日,妻子都不高興。袁來的出現,讓他很興奮,但也有憂鬱和彷徨,因為豐景早己沒什麼反抗生活的勇氣了,甚至連與人交往的心情都沒有。那天晚上豐景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說了那樣的話“丫頭,我想見你!”其實,豐景隻是說說,沒想到袁來卻認真了。袁來的真誠與善良,打動了豐景,但也更讓他痛苦。他相信愛情一定存在於每個人內心最柔軟的角落。因為真正的愛情,一定是雙方互動的,是心跳同步的。想想十萬人裏才有一位想著自己的女人,這就像是在幻想之中。私心裏,不知有一股什麼力量吸引著他、牽著他,讓他邁出這一步。有時候,豐景想著對方,會一個人輕輕笑起來——他是想起了袁來的某句話,或者是某個小舉措。笑著笑著,忽然驚覺,慌忙看看四周,把心頭那絲絲縷縷的東西慢慢調理齊整,專心做事。
第一眼看見袁來的時候,豐景並沒有感到有什麼特別。說實在的袁來並不是很美,甚至可以說還有點兒缺陷。腹部寬了點兒,個頭矮了點兒。隻是覺得這女人身上有那麼一種東西,讓人看了莫名的怔一下。仿佛是穿及膝短裙和薄沙短袖的女子,幹淨清純之外,透著那麼一點點嫵媚的誘惑。這誘惑因為是遮掩半露的,倒更添了一種味道。特別是四目相對時,豐景心裏就莫名其妙地動了一下。也隻是一下,就過去了。這樣的女人見多了,豐景一向是很克製的人。究其實是因為,他和妻子之間是那樣一種關係,淡,淡到幾乎要無了。然而終究還是有的,因為有孩子在。在婚姻中,孩子真是一種再合適不過的粘合劑了。他們弱,小,但濃、重。他們一點點長大,使婚姻這架陳舊的車子一路勉力走下去,這損那碎,偶爾回頭望一眼,連車上的人都要驚訝於自己的耐力了。當然,這驚訝裏也有疼惜。疼惜自己的韌勁兒。在豐景,這種時候更多。他一向是個上進的人,雖然埋頭打拚,但是並不如意,他在城裏剛剛買了樓房,準確的說是換了一套更大的,還沒有還清貸款,孩子、家庭壓力大著呢。他不想在立足未穩的時候節外生枝。這個月,有個讀書板要發,稿子還沒組好,他在網站看到袁來的文字時,感覺也不見得有多好,但是因為那畢竟是袁來的,他忽然想到了那個清秀的女子,於是就翻著名片,找到了袁來這個名字。
收到袁來短信的時候,豐景心裏還是高興的。甚至還有那麼一點興奮。他把那個短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心想這女人到底是語文出身,文字功夫不錯。就給她寫回複。斟酌了有一會兒,寫了刪,刪了寫。總覺得不妥,心裏有些急,又怕她在那一頭等著太遲了,終究是不好。想來想去,他索性拿著電話,照著短信上那個號碼打過去。聽著電話裏的音樂,竟是《梁祝》,他不覺就呆了一呆。樂聲止住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很輕軟的聲音。就是她了。閑談了半晌,雖然期間換了幾次手,可是放下電話的時候,他還是覺出自己的手心裏濕漉漉的,竟都是汗。因為握的太用力,手指也有些僵硬,電話聽筒也現出很清晰的指紋的痕跡。他心裏笑了一下。四十多歲的人了,倒像個青澀的小男生,成什麼樣子。
晚上,他們在網上聊天的時候,他的眼前總是出現了那及膝短裙和薄沙短袖的幹淨的女子。他努力回憶自己在電話裏說的話,竟是一句也記不起來。耳邊隻是她的笑聲,大方的,又綿軟的,卻也是有分寸的,讓人每一處都感到熨帖,愉悅。想來想去,他到底是記起了一句話,很要緊的一句。他邀了她,說有時間到我們青島來旅遊吧,我給你當向導。隻剩下她在電話那頭的一個淺笑,說,好啊!他知道這隻是敷衍,也沒怎麼認真。然而沒想到......
其實,在感情方麵,豐景還是經曆過一些的。大概就是因為此吧,他一談起女人就是風騷、放蕩;他甚至隨意罵女人是婊子,可是話雖如此,隻要他一看見風騷的女人,就能刺激他的神經。這與他跟男人們相處大大相反,在男人中間,他幾乎是位木訥的人。他甚至討厭辦公室那幾張虛偽狡詐的臉,有時候一天不說一句話。在女人中間,他就如魚得水,變成了鴻儒達人,而且,他知道對什麼人采取不同的態度。他的這種風度,對女人們有一種深深的吸引力,他知道他有這種魅力,但是他也知道現在的女人都很現實。憑他切實的經驗,他告誡自己,一定要見風使舵,不要把自己搭進去,可是每當遇到一位有風情的女子,這種經驗經常就會失靈。對袁來,起初也沒怎麼認真,可是不知為什麼談了兩個月後,就起了漣漪,就相約了,而且,是去了遠在千裏的北京,豐景他出差的機會很少的。一個小職員,循規蹈矩不知為什麼對妻子就撒了謊,說去老家看望父母。這個謊,妻子即使不滿意,到底也是讓妻子無理去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