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敘述者
散文天地
作者:莫景春
座座陡峭的山峰,團團圍住那一張席子大小的平地;偶有山泉潺潺流過,便被辛勤的山民們用圓溜溜的竹筒接住,引到這片平地上。黃褐色的硬土漸漸泡軟,山民們急急忙忙插上綠油油的禾苗。稻草便在毛南山鄉這片喀斯特地貌的貧瘠土地頑強開始自己命運。
焦黃的土地讓還沒成為稻草的禾苗艱難地生長,眼巴巴等著上天飄零的雨水。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滂沱而過,像是上天同情的淚水,滋潤著早已幹裂的大地。禾苗們如饑似渴地吮吸著那天上而來的甘甜的乳汁。炎炎的夏天太陽,熱情地鼓勵禾苗的成長,使它們抽出毛茸茸的稻穗;秋風大手一揮,染黃了原先綠蔥蔥的田地。沉甸甸的稻穗羞澀地低下頭,默默等待山民們亮閃閃的鐮刀。
山嵐輕輕吹過,搖動那漸漸發黃的樹枝。高聳的的山頭硬硬地切斷縷縷柔和的陽光。一把把磨得明晃晃的鐮刀這伸進片長勢稀疏的稻田。一雙雙粗糙的手緊緊抓住蹈杆,古銅色的臉難以抑製內心的興奮:整天啃咬那硬梆梆的玉米頭的日子終於憋到頭了,可以高高興興地敞開肚子,盡情享用這白花花的米飯了。發癢的喉嚨忍不住放開了,一句句甜美而粗野的山歌噴薄而出,飄蕩在寂靜的山坳裏。
毛南山鄉的秋天終於來了。
“嘭嘭——嘭嘭”打穀子啦!婦女們揮舞著明晃晃的鐮刀,“唰唰——唰唰”,那些稻子乖乖地一片片倒下。漢子們則雙手箍緊那沉甸甸的禾把,高舉過頭,狠狠地打向打米桶內壁。伴著一聲聲鏗鏘有力的“嗨喲”,打米桶被摔得“嘣嘣”直響。穀子紛紛揚起,又“嘩嘩”落進桶裏。看著慢慢滿起來的米桶,漢子們幹得更賣力了。你揚我打,此起彼落,把手裏的稻把舞得飛揚,像是春節時候舞動的飛龍。
稻草們知道這種熱鬧是暫時的,自己被摔得頭暈腦脹,也被摔得空空的。金燦燦的稻穀被小心翼翼地裝進袋子或者背簍裏,一一地回到家裏,脫下穀粒幹癟的自己卻被無情拋棄。稻草們亂七八糟地躺著,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丟在田裏都覺得礙手礙腳。風來過,雨來過,稻草靜靜地泡在泥濘裏,慢慢爛掉。因為蓋房子這種稻草不結實,容易腐爛;想當柴草燒吧,又嫌煙火太濃,火不旺,沒有人願意用它;況且背上這些稻草爬那麼長的山路,回到家,筋疲力盡,這是連白癡也不會做的事情。
稻草隻能自慚形穢,眼睛發綠,無比羨慕看著那些神氣十足的稻穀,被山民辛辛苦苦背回家,過著舒適的生活。想到自己被拋棄在冰冷的稻田裏,任憑風吹雨蝕。隻有那些從山頂飛過的鳥兒俯衝下來,叼上幾根回去搭那個有些破爛的窩。最可恨的是那些貪婪齷齪的老鼠,稻穀還在枝頭搖來擺去的時候,便在下麵鬼鬼祟祟,不時咬上幾口。現在稻穀收走了,孤零零的稻草便成了它們的最愛,呼朋引伴,窸窸窣窣,咬住稻草,吮吸那有些甘甜的汁液;還往窩裏大搖大擺地咬著數根,鋪墊著那又髒又臭的洞。老鼠們枕著蓬鬆的稻草做著甜蜜的夢,卻是稻草們日日夜夜擺不脫的的噩夢。
稻草的噩夢終於醒了。村莊的四周隻有冰冷的石頭,還有參天的樹木。山民們睡的是堅硬的木頭搭成的床,鋪的是冷冷的木板。柔軟的身子一躺上去,便被木板咯得生疼。要墊上幾床軟軟的棉被,那簡直是在做夢。家裏僅有的幾床棉被可能是上輩傳下來的,已經破了幾個洞,汗漬油汙弄得油光發亮,裏麵的棉絮已經板結成團團塊塊的。一到冷天,一家人擠在一兩床爛棉被下,凍得瑟瑟發抖。隻能在床邊生上一兩盆旺旺的火,燒暖這個屋子。半夜睡不著,就爬將起來,坐到火塘邊,烤暖身子,又鑽進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