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爾隔都對貝婁猶太性的建構
曆史哲學
作者:黃杭西
摘要:猶太裔美國作家索爾·貝婁拒接接受“猶太作家”的稱謂,實際是對族裔身份屬性的抗拒,而這始於猶太身份的跌落。貝婁幼年生活在加拿大蒙特利爾的猶太人隔都,隔都紛雜、碎裂的環境給予幼年貝婁深刻的影響,並直接或間接地對其之後的文學創作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因此,依據貝婁與蒙特利爾隔都的事實關係為基礎,立足文學研究的立場,觀照其對建構貝婁猶太性的作用,以此有助於更為確切地理解貝婁的文學創作。
關鍵詞:貝婁 隔都 猶太性 事實關係
引言
在1972年的一次訪談中,采訪者問及貝婁是否會視自己為猶太作家時,貝婁認為對於作家而言這樣的觀念是過於狹隘的,而自視為猶太作家則是“完全不可能的、令人難以忍受的”①,接著貝婁進一步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以猶太人的身份來寫作。我隻是作為貝婁在寫作。我也從來沒有試圖讓自己猶太化,我也從來沒有對這樣一個集體感興趣,也從來沒有想過僅僅為猶太人寫作。我沒想過如此。我自視為是一位具有猶太背景,在猶太群體中有著自己確切的生活經曆,與此同時即是美國人也是猶太人的作家”。貝婁這一態度對其文學創作的影響不言而喻。換句話說,這一態度背後隱藏的是經衝刷後“不完整的”猶太性,即從幼年的成長環境、移居芝加哥後的境遇到隨後的1976年耶路撒冷之旅等,這樣一些重大的事件不斷地構築、瓦解、重構貝婁的猶太性。總體來看,一方麵在貝婁的作品中,自第一部作品《晃來晃去的人》(Dangling Man)到最後一部作品《拉維爾斯坦》(Ravelstein),其多數作品中主人公都為猶太人,作品也涉及到大屠殺、猶太教、意地緒語等與猶太民族密切相關的主題;另一方麵,其作品主題、深層內涵又不僅僅與猶太民族相關,還包括對知識分子的困惑、邊緣人的困境、曆史探討、兩性關係、焦慮以及存在方麵的關注。鑒於整個過程的複雜性,本文以貝婁幼年的隔都生活經曆——“在猶太群體中有著自己確切的生活經曆”——為研究對象,以此作為整個鏈接的第一環。
一、 “另類”隔都
1. 隔都的曆史
“隔都(Ghetto)”一詞產生於1516年,分別來源於希伯來語“ghet”(隔離)和意大利語“getto”(鑄造廠),用以表明當時猶太人從主流文化中被驅逐出來,隔斷了與非猶太民族在政治、社會及精神領域的交流②。1516年,威尼斯共和國在狂熱的反猶主義背景下,將猶太人驅逐安置到城東北部新鑄炮廠,此後愈演愈烈,至16世紀中葉隔都遍布全歐洲③。異名同實的還有法國南部的“carrier des juifs”(猶太采石場)、德國的“Judengasse”(猶太巷)或“Judenstadt”(猶太城)以及荷蘭的“Jodenstraat”(猶太街)等。一方麵,隔都的產生、發展滿足了製定者孤立猶太人與隔絕猶太人與外界聯係的意圖;另一方麵,雖然生活在隔都裏的猶太人終日人心惶惶,但也加強、鞏固了猶太人的集體生活,保持了猶太教的純潔性,如在這一時期,猶太會堂及其附屬學校是隔都生活的中心。在隔都裏的生活是異常艱苦的,尤其體現在居住環境方麵,“著名的法蘭克福和巴黎的隔都都及其狹小,在法蘭克福的隔都裏,4000名猶太人擠住在190座房子裏,而且兩旁為高層建築遮蔽,空氣汙濁,暗無天日……而美茵茲的猶太定居區更是汙穢不堪,有‘豬糞堆’之稱。隔都的麵積一般是不能擴大的,隔都裏隨時可能有火災發生,1689年,布拉格的隔都發生了一起毀滅性的火災,奪去了數百人的生命。”④兩個世紀後,在猶太人的隔都中心——蒙特利爾聖多米尼克街:一排破舊過時的矮磚房;髒亂的後院老鼠亂串⑤。總的來說,猶太隔都的環境是擁擠、紛雜、髒亂與貧窮。
至19世紀中葉,“西歐和東歐的猶太隔都已基本上被廢止”,伴隨著隔都體係的崩塌,“教會對猶太人的限製(或壓迫)體係也隨之瓦解”,傳統的猶太拉比和父輩麵臨啟蒙思想的挑戰,如民權自由、寬容和個人主義,許多猶太人對傳統猶太社區及其教條的認知也逐漸改變,認為這些都是“屬於蒙昧主義,是過時的和迷信的東西”⑥。這意味著,在功能方麵,曾經對猶太民族的集體生活起著團結作用的隔都逐漸轉變為一種分離性的力量,尤其體現在對新生代猶太意識的塑造方麵。
2. 蒙特利爾隔都可能的文化環境
相較於長期處於動蕩不安、水深火熱之中的歐洲猶太人,加拿大的猶太人則生活相對安定、平靜。在地理位置方麵,加拿大地處遙遠、地廣人稀的北美,與歐洲大陸橫隔著偌大的大西洋,另外,從15世紀末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美洲作為地理學意義上的存在才開始進入歐洲曆史的視野,至20世紀初期也不過短短的4個世紀(至貝婁1915年出生於加拿大)⑦;而歐洲則是作為人類文明發源地之一,直接與亞洲、非洲毗鄰,是眾多古文明的交彙處。在曆史文化方麵,歐洲以古希臘文明與古希伯來文明為源,曆經數千年建構了底蘊深厚的歐洲文化傳統,歐洲猶太人與主流文化的疏離根深蒂固地植根於這一傳統中,而加拿大現代意義上的文化則更多地依靠移民的輸入來獲得,據《猶太民族流散百科全書》所述,加拿大在1940年之前的猶太移民主要來自英國、俄國、波蘭以及羅馬尼亞,其中在1880至1910年間大量的猶太移民是來自俄國、波蘭和羅馬尼亞這些東歐國家,它們帶來了明顯區別於英式文化的東歐文化傳統⑧。換句話說,較之於歐洲根深蒂固的反猶主義⑨,加拿大的移民文化並不具有可以等同於前者的反猶主義,也即蒙特利爾的猶太人隔都不能作同於威尼斯的隔都來理解。實際上,這也預示了下文中貝婁所在的蒙特利爾隔都具有混雜性。另外,19世紀的俄國猶太移民、大屠殺後的歐洲猶太移民的選擇也直觀地表現了這一點,即加拿大有著更為寬鬆的文化、生活環境。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在1913年,貝婁的父親為躲避迫害攜家眷從俄國移居加拿大蒙特利爾城外的拉辛納鎮。兩年後貝婁在拉辛納出生,後迫於生計,於1918年全家搬至蒙特利爾聖多米尼克街1092號——猶太人隔都的中心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