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適應不了那樣的經曆之後赫魯變得婆婆媽媽地照顧他、嘮叨他。他適應不了蘇醒後就從九階學徒一躍而成初級法師,曾經無數次向往過的境界如今化成了圍繞他的日常瑣碎。他更適應不了一幅昏厥前的畫麵深深駐進了心底,那山崗,那白光,那光華的紅衣背影。
盡管赫魯言之鑿鑿地宣稱,遭遇重大變故、精疲力竭之際,任何人處在那種情況下都會產生無理性的幻想以至崇拜。但列尼還是感到自己的有一點不同。這不隻是因為魂海金影那句暗含玄機的告別語,更主要地,他覺得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自己,而那光華的背影恰好就在聲源的方向。這難道就是金光老者所說的“命運”?如果一切早已注定,那自己的努力又有何用?
保羅在梵德呆了不到半天就走了。對列尼有選擇地告訴他的關於魂索龍騎與女僵屍法師的事情,他盡管還有疑問,卻也不好再問了。倒是羅西,從頭聽到尾,一個字不說;等保羅走了,他也不告辭,一個勁兒地坐在那兒,坐到夜幕降臨。列尼明白這是羅西表達情緒的方式,他認為沒盡到保護自己的責任,所以耿耿於懷。直到赫魯唉聲歎氣地發了通感慨,羅西才皺眉離開了。
麵對赫魯,列尼沒有保留,並拿出冰棺魔法書來驗證。那一張記載有隱覺術的書頁果然還在那裏。不過它不是實體,而是以意識投影的方式存在,像一張虛化的書頁。
聽了列尼的講述,赫魯難得地沒有發表觀點。赫魯的沉默讓列尼相當不安。他趕忙取出灰傘禮物遞給赫魯。赫魯接過灰傘,注視了片刻,好像突然想通了似的,恢複了常態。他對著灰傘一頓譏諷,大意是這傘太醜配不上他的瀟灑英姿,然後就緊緊抱著灰傘上樓睡覺去了。
那一夜,列尼睡得很晚。他先用“固影術”將虛化的書頁徹底固定下來,而後一段一段地回憶起這次任務的經曆。睡下後,列尼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從小到大見過的人或事;它們就像一張張靜物畫閃過眼前,隨即裝進一個個畫框裏,掛在不存在的四壁上。
接著是這次離開梵德後的種種遭遇,亡靈魅影,月光大城,鷹鼻主教,到不了的斯塔夫,綠袍女僵屍,聯擊三騎士,收徒的黑暗主教,強大的魂索龍騎,法則黑洞,魂海金光,還有山崗之巔的光華背影;這一切不再以靜物畫的形式出現,更不曾裝進畫框裏,它們就像數個來回切換的搖撼的鏡頭,令列尼身臨其境,也隨之搖撼。
轉瞬間,四壁上的畫框紛紛破裂,裏麵的一切也加入到搖撼的鏡頭中來。搖啊搖啊,所有景象漸漸消失,列尼又見到了高山、大城、參天之塔、無窮無盡的光芒、巨型的容器等等,耳邊又響起嘩嘩的流水聲,身體被裹挾著隨水漂流,流向未知的遠方。——那一夜,古怪夢境奇異地恢複了。
昨天列尼把所有禮物都分發了出去。蘇菲捧著石中花時整個人都傻掉了。她又是叫又是笑,破天荒地纏著列尼整整一天,連晚飯也是在列尼家吃的,搞得列尼整頓飯都在癡癡地看她。赫魯今早故意問他昨晚吃的什麼,他就是答不上來,又被赫魯好一陣挖苦。
還有一點,列尼覺得是自己多心了。當他手托石中花交予蘇菲時,發覺一旁還沉迷在致幻魔藥裏的蘇菲父親愛德華眼中爆出了異彩,轉瞬又泯滅了。
“剛才沒事吧你?”赫魯的聲音響起,人已折返回來。列尼從地上爬起,確認再無震動,撣去了身上的灰塵。一個半小時前的聖像迎接儀式上,他沒能跟蘇菲、費迪南湊到一起。不知這會兒蘇菲到了沒有?
倏忽間,蹄聲得得,由遠及近,一下切入了列尼的心弦。他轉回身,立於階頂,向下望去,一抹靈犀萌動的微笑從嘴角浮出了水麵。
心湖揚波,那是源於一朵飄落水麵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