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冰川教授馬上抬起頭,像是有些疑惑。
武功修為越高的人視、聽覺也就越敏銳,像楊教授這樣對聲音有著特別研究的高手,更是可以聽出許多路程以外來人的數量,功力,甚至身份。
過了不多久,一支大約一百人左右的隊伍,分成兩行,整齊地從大門列隊走進了“參合堂”。
安護鏢局的鏢師們說句實話也算是訓練有素,那時候在參合堂裏站隊把守時的陣勢一看就明顯經過設計和操練。但是和眼前這支隊伍相比,立刻就顯得像是少年武校預科裏小朋友的水準了。
這一百多人接近參合堂時是碎步散行,從正麵拉開一道直線平掃過來。參合堂前麵一帶地形複雜,既有彎曲的校園小徑又有零落的樹林,但是被這樣一掃,卻絕沒有人可以再藏身其間。到了參合堂門口以後,立刻又從兩翼向禮堂四麵圍攏,將周圍都排查一遍,然後在四角各留兩人守衛,剩下的都變換為莊正的步伐,整齊劃一地走入參合堂。
兩隊人進入參合堂後向兩邊燕翅排開,每個人都是緊身黑色裝束,腰佩長刀,嘴鼻之前都套著一個用來過濾毒氣的麵罩,樣子既顯得威武又有些駭人。最後進來的兩人展開兩麵大旗,左邊一麵是兩把刀劍交疊於黃底金字的軒轅印之上,右邊一麵則遒勁地書寫著“江武營”三個大字。
“參合堂”中的學生都鼓起掌來,有的還高聲叫好。雖然“江武營”沒有及時趕來解除危機,但是他們的出現仍給大家都吃下了定心丸。燕子塢終於徹底安全了。
隻有周雲鬆,王素,周遠,毛俊峰還有季菲他們幾個站在那裏默默不語,因為他們看到跟著兩麵大旗昂首挺胸走出來一個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在鬼蒿林中遇到的楊大人。
楊大人雖然也帶著一個濾毒麵具,但他那雙透著狡黠和狠毒的眼睛還是讓周雲鬆王素他們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已經不再是村民打扮,而是穿著水紋底的黑色官袍,前胸是用彩色絲線繡著雲雁圖樣的補服,顯得非常氣派。他臉上被倚天劍燙傷的疤痕仍未愈合,但卻掩蓋不了他洋溢著的得意之情。還未站定,他就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尋找著那幾個燕子塢、峨嵋的年輕人。他渴望欣賞他們看到自己走進來時的表情。
楊教授走上前去向楊大人行禮,“在下燕子塢楊冰川,見過大人。”
“啊……原來是楊教授,久聞不如一見,幸會,幸會!”楊大人忙拱手還禮,語調裏有一種誇張的興奮。在場的江武營官兵肯定也都聽說過楊冰川,但他們都隻肅靜地站立在一旁,目不旁視。
“安護鏢局公然劫持峨嵋,還意圖綁架毒害燕子塢師生,現已被我師生奮力擊退,兩校師生和媒體記者都已經服下解藥,目前情況穩定。被打死和震殘的嫌犯都擺放在那邊西首的座席上。另外,尚有不少餘黨脅迫著慕容校長去了曼陀山莊,接下來如何處置,請大人安排定奪。”楊教授言簡意賅地把燕子塢的情勢說了一遍。
“嗯,區區安護鏢局,又如何是兩所千年名校的對手,真是不自量力,”楊大人出言讚許,但聽上去卻有些言不由衷,似乎並不覺得特別振奮。
“對了,我校教師們一刻鍾前就去湖岸邊迎接江武營,大人應當在中途遇到了吧?”楊教授又問。
“是嗎?我們一路過來,並不曾看到燕子塢的教師們。”楊大人冷淡地回答。
楊教授抬頭疑惑地看了楊大人一眼。幾位主任和老師也許會分開行動,但是這麼多人一個都沒有讓江武營碰到著實不可思議。他再次向楊大人行了一禮,說,“在下是一個教書匠,久處江湖之遠,不常在帝京城走動,鬥膽請問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楊教授從楊大人的官服上看出他是正四品的官銜,在地方上已經很大,但水紋黑底的長袍和飛禽圖樣的補服卻說明他是一個文官。文職的高官隨軍出征並不算罕見,但根據慣例,軍隊的行動指揮還是應當由武官具體負責。可這位楊大人卻是一副發號施令的模樣,神情言語又頗奇怪,楊冰川教授忍不住出言詢問。
“哦,都忘了自我介紹,失敬失敬,”楊大人一拱手,“本官乃是刑獄府領秩楊益樵,此次下江南是奉了總管薛大人的親令,執行絕密的任務。結果碰巧遇到安護鏢局劫持武校的事件,在丁大人的請求下,我便助他率領江武營前來燕子塢平亂。這麼多官軍一湧而入,打攪燕子塢的清靜,還請楊教授不要見怪。”
楊教授早就注意到楊大人臉上新烙的疤痕,此時聽到他說自己姓楊,心中立刻一凜。他用餘光看一眼周雲鬆等人,見他們個個憤懣中帶著不安,便猜到這個楊益樵便是在鬼蒿林中襲擊他們並要將季菲羈押起來的那個楊大人。
“楊大人客氣了,有江武營前來主持大局,是燕子塢之福。不知何都督、丁都督還有郭統領現在何處?”楊冰川問道。
楊大人當然聽出來楊冰川教授是在委婉地質疑自己的指揮權,說道,“江武營這次出征是由丁都督親自指揮,他現在已經去了梨花渡口,準備帶兵攻入曼陀山莊,徹底將安護鏢局的匪賊一網打盡。燕子塢主校區的所有事物他已經全權交由我和傅參軍處置了。”
一個中等身材,膚色極黑的軍官從楊大人身後走上來,向楊冰川行了一禮,道,“丁都督確是如此下令的。”
這個傅參軍說完恭敬地回頭看了一眼,楊益樵朝他使了一個眼色,傅參軍便又說道,“郭統領過去一個多月一直身體不適,已經請了長假,回家休養了。”
楊冰川教授心中暗暗吃驚。江武營雖然隸屬於斜塘的姑蘇衛駐軍,但編製上又受江武府的節製,所以對兩邊來說都有一定的獨立性。郭鵬統領是江武營的直接指揮者,畢業於五嶽嵩山分校的他對武學懷有濃厚的興趣,曾多次來燕子塢向楊教授請教,是個謙遜正直之人。沒想到卻突然患了重病,楊冰川不覺替他擔心。
“怎麼,楊教授可是有疑問嗎?”楊益樵看上去不動聲色,語氣裏卻明顯有著挑釁。
“不敢,”楊冰川教授忙說,“一切聽憑楊大人吩咐,燕子塢島上必定尚有鏢局餘黨,如果楊大人允許,我願為江武營官兵領路,聯絡各係的教師們,一起將匪賊肅清。”
楊冰川教授恭敬的樣子讓楊益樵感到一種滿足。他的武功不如楊教授,在武學界及民間的威望更是和楊教授不在一個檔次,但是不管是教授還是大師,在他這個官員麵前還是得畢恭畢敬。
其實以楊教授當年的功勳,如果想走上仕途,現在做到刑獄府或江武府總管隻怕是十拿九穩,可是他偏偏自命清高,辭去一切官職,要回燕子塢去研究什麼張三豐猜想。二十幾年最好的光陰,卻埋首在武學理論的浩繁之中,而武林,嘿嘿,卻已經在一片平和的表現下悄然發生了改變。楊益樵這樣想著,臉上露出得意。
他從楊冰川教授的眼神中看出了對自己的不信任,說不定還有那麼幾分不屑,他的恭敬隻是在朝廷官員和軍隊麵前做出的暫時讓步。他很想知道,隨著事態的發展,這位大名鼎鼎的教授對自己的恭敬還能維持多久。
“肅清餘黨並不急在一時,”楊益樵說道,“燕子塢已經被包圍,諒他們也逃不到哪裏去……倒是有幾個行為不端的學生,需要先整肅一番!”
楊大人終於切入主題,他伸手朝周雲鬆、王素、周遠、季菲等人一指,說,“你們幾個都走過來!”
幾個學生對望了一眼,心裏都很忐忑和不情願,但也不敢違抗他的指令,隻能慢慢地走到楊教授身邊。除了王素以外,都依照禮節朝楊大人行禮。
楊益樵的眼光從上倒下地掃視著王素,在參合堂明亮的燈光下她更顯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白皙的小腿上仍有一圈淡淡的紅印,那是曾被縛魔索捆束留下的痕跡。她的眼光裏充滿了鄙夷,但楊益樵卻不感到惱怒。
遲早還會再讓這個不可一世的仙子低下她高傲的頭,楊益樵這樣想著。
“你們幾個在鬼蒿林裏襲擊朝廷命官,還動用私刑,你們可知罪嗎?”楊大人用一副公堂審案的口氣問道。
周雲鬆和王素同時都想說話,卻被楊教授揮手製止。
“楊大人,這件事情學生們已經跟我講了,”楊教授說道,“他們畢竟年輕識淺,學校發生這麼大的事,鬼蒿林裏又充滿了危險,突然遇到穿著當地衣著的人的攻擊,便分不清敵我了,這的確很愚蠢,不過還請楊大人看在他們仍是在校學生,江湖經驗不足的份上,寬恕了他們吧。如果大人一定要追究責任,我是他們的老師,難辭其咎,就請大人責罰於我。”
周雲鬆和王素本來血氣方剛地準備和楊大人據理力爭,但聽楊教授說完,心中還是佩服他處理事態的技巧。這幾句話說得極其謙卑,給足了楊大人麵子,但同時也把楊大人攻擊在先,且未亮身份的事實委婉說出,效果肯定比幾個年輕人直言快語的爭辯要好得多。隻是看到楊教授為了他們向楊大人低聲下氣,心中頗為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