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小說三題(1 / 3)

小小說三題

小說現場

作者:劉瀧

贗 品

李九玲從來沒有如此淒清過。有時恍惚,就想哭。連屋裏那盆海棠花落一個花瓣兒,她眼圈也要紅,灼紅,還鍍著充沛的雲層。

都是一個瓶子鬧的。

鄒曉川花八十萬買一個瓶子。這個瓶子有寶藍色的祥雲,有一條桃紅色的雲龍蜿蜒穿梭其間,最主要的是,瓶子底部的款識有“大清乾隆禦製”的字眼。他把瓶子買到手的時候,那瓶子原來的主人信誓旦旦地說,這絕對是個真東西,祖傳的,乾隆年間的,要不是急等用錢,他才不出手呢!雲雲。

反正,鄒曉川買了。他相信,過不了幾年,這東西就會翻著跟頭一路上揚,為他換來夢中滾滾的財富。人家說,小錢靠掙,大錢靠命,他覺得自己就是大富大貴的命!既然是大富大貴的命運,就應該投資,而且不能投資股票,那玩意兒天天跌,不靠譜,而收藏古玩和炒房子一樣,是光掙不賠的買賣,弄不好,還能撿個漏,那就賺大發啦!

自打有了這個藍彩相間的天球瓶,鄒曉川就中邪了,上班前要摩挲,下班後要把玩,就是睡覺前,也要打開那個透明的書櫃,把瓶子拿出來欣賞一番,嘖嘖讚歎。有時候,喝高了,幹脆就拿個墊子,抱著瓶子,在書房就寢了。

這就冷落了李九玲,讓她感覺自己就是一隻勞燕分飛的鳥。

本來,倆人不是這樣的。李九玲苗條,苗條到骨感。鄒曉川健壯,健壯到魁梧。這就像說相聲,有捧哏的,有逗哏的,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形成生態鏈,珠聯璧合,相得益彰。這僅是形而上的。他們有內涵。結婚十年來,兒子朵朵都九歲了,雖然老話說勺子沒有不碰鍋沿的,但兩個人就是從未紅過臉,甚至連架都沒吵過,一直和和氣氣、相敬如賓。兩個人相互間形成了一種依賴,都有誰也離不開誰的感覺。尤其李九玲,既依賴鄒曉川,又對其頤指氣使。在她的心目中,鄒曉川依賴著她的依賴,受用著她的頤指氣使,沒有一絲反感與排斥。那真是很滋潤的事情。

但是,人的精力和情感畢竟是有限的,天球瓶,好像是正宮,她儼然被打入了冷宮,那鄒曉川居然連“作業”也懶得交了!女人是田,男人是水,沒有水澆灌的田壟,那就荒蕪啦。

其實,在家庭中,充其量,愛戀是短跑。而婚後的日子,才是路漫漫其修遠兮的馬拉鬆。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為充實自己,李九玲私下練起繪畫來。她的起點高,直接學廖仲愷夫人何香凝的花鳥國畫。畫鷹,畫黃鸝,何香凝的風格,幾近亂真。

那天,有個鑒寶專家團蒞臨這個市。李九玲攛掇鄒曉川,去吧,你去吧,鑒定一下,如果是寶貝,就沒枉費你的專注。

李九玲暗想,但願瓶子是假的,雖然浪費八十萬,但過日子不就是求個和和氣氣、平平安安嗎?

專家幫她實現了這個願望。他們兜頭給他潑了一瓢冷水。說,這個天球瓶是個仿品,高仿,無論包漿、工藝,都看不出瑕疵,它的破綻在款識上。乾隆時期的款識由康、雍時期的楷書為主變為以篆書為主。排列由六字二行為主變為以六字三行為主。書寫材料除青花外,多種材料並用。而乾隆年間的民窯除大量吉祥款、讚頌款外,也有不少寫年號款的,但一般字體草率,有的甚至隻是半邊字,不可辨認。這個款兒僅有一行,中規中矩,有些刻意的因素在裏麵,一看就是贗品!

專家的話音一落,鄒曉川的頭嗡一下就大了,像遭遇離心機,頭發倏地乍了起來,汗水循著發梢濺湧,有些加壓噴霧的感覺。

鄒曉川並沒有按照李九玲設想的好起來,而是變本加厲,幾乎癡迷於古玩,癡迷於古玩市場。他把家當客棧,把古玩市場當作家啦!

為了朵朵,李九玲就將往日夫妻間的恩愛質押於繪畫創作上。

一天,鄒曉川興衝衝地走進家門,手舉著一幅畫說,寶貝,寶貝啊!上麵鈐著“香凝之印”的章呢,我花了整整一萬塊啊!

李九玲接過畫作,哇地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