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毛烏素綠色傳奇(肖亦農“魯獎”作品連載四)(3 / 3)

那是一片塌陷的土坡,老王告訴我們,將近一百年前比利時神父德日進就是在這裏發現了一個水牛化石。當時住在這河穀裏的蒙古人王楚克一家對其幫助很大。為開挖這塊化石,王楚克的女婿被塌陷的沙土掩埋而身亡。為紀念王楚克一家人對這次考古的貢獻,國際考古學界把在薩拉烏蘇發現的水牛化石命名為“王氏水牛”。

老王說:“‘王氏水牛’也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早的水牛化石。咱這溝裏盡是寶貝。現在這裏是國家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隨便動一塊土都不行。”

我們沿著河穀前進。薩拉烏蘇河在這條溝裏就是一條淺淺的小溪。河兩邊是沙子,濕乎乎的。老王告訴我們,薩拉烏蘇河的主要補水就是河邊的沙漠滲水,無定河兩岸的毛烏素沙漠就是一座大水窖。我們果然看到河邊的沙子裏有泉水細細地往外滲透。

我問老王:“前幾日,聽說這條溝裏有眼‘喊泉’,人一呼喚,那泉眼就往外湧水,真的假的?”

老王笑道:“這不就是‘喊泉’?”

他用手指了指我們麵前那細細滲水的一片沙子。我說:“真的?”接著便大喊一聲,果然見那水沙立即翻開泥泡,水流眼見著增多了。大家都稱奇。巴特爾、馬小枚一見這情景,和我立即扯開嗓子大聲喊叫開,隨著這聲聲叫喊,那片水沙泥泡越翻越大,周邊的水沙也鼓開泡泡,泉水汩汩地湧出來。大自然真是神奇,這是何等的奇異造化!

我對巴特爾說:“鄂爾多斯沙漠裏這麼多自然奇觀,北有響沙,南有‘喊泉’。”

巴特爾說:“這個‘喊泉’應宣傳出去。”

我說:“這裏真是個休閑的好去處,就憑剛才喊這兩嗓子,就能去掉胸中的不少濁氣。”

我說著又聲嘶力竭地喊起來。他倆也喊開了。我喊完後頓感神清氣爽,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們繼續在山溝裏穿行,發現河穀上有幾排窯洞,隻是破舊得讓人沒法看清年代。我們問老王這是幹什麼用的。老王說:“這裏原是個鹽夫歇腳的客棧,五六十年前就荒了。開這客棧的是個山西人,姓王。這人孤身一人,我小時還見過他,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聽老輩子人說,這河穀是條鹽道,陝北八路軍過去用的鹽,都從這條道上走。”

馬小枚說:“我小時候就聽父親說,他組織過三邊軍民往延安運鹽,為此還受到過毛主席的表彰呢!”

我說:“你父親也許還住過這窯洞呢!那時就這一條鹽道通陝北,沒準是你父親帶人開辟出來的哩!”

馬小枚聽說,忙掏出照相機對準這舊窯洞一氣猛照。馬小枚的父親馬文瑞是老一輩革命家,是陝北根據地和陝北紅軍的創始人之一。

在返回巴圖灣薩拉烏蘇賓館的路上,我們又穿行在草木茂盛的沙漠之中,路上我給巴特爾講,殷玉珍就住在附近。他問殷玉珍現在怎麼樣,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沒機會去看看她。

我說,據我掌握的情況,殷玉珍現在已經實現了由“防沙治沙”到“沙裏淘金”的華麗轉身,開始進行公司化運作和經營。主要生產、經營有機食品。她的品牌農副牧業產品因為純天然、無汙染,非常迎合現代人追求綠色有機食品的需求,銷路非常好。聽說她公司的品牌小米已經賣到了30元錢1斤,還是供不應求。去年,殷玉珍公司的銷售額已經達到100餘萬元。

巴特爾說我們應該去殷玉珍那兒看一看,馬小枚也讚同巴特爾的意見。可我擔心殷玉珍社會事務太多,人不在井背塘。巴特爾有些遺憾地說,就是看看她治理的沙漠也好。

這時,為我們開車的司機說:“我們剛才就路過了井背塘,咱們見到的林子大都是殷玉珍家的。”

我們恍然大悟,不禁大笑起來。

三、給沙漠點顏色看的女人們

2004年春節期間,殷玉珍接待了一對蒙古族夫婦,男的叫烏拉,女的叫烏雲斯慶。

殷玉珍看著烏雲斯慶,問:“你就是河對岸的烏雲斯慶?領著一群蒙古族姐妹開進烏蘭溫都爾大沙漠治沙的烏雲斯慶?”

烏雲斯慶點了點頭。

殷玉珍一把抱住她說:“我的好妹子,你咋敢哩?咱是女人,姐要不是差點讓沙漠欺負死,我才不……”

烏雲斯慶說:“就是你說的這句話,才把我們姐妹鼓熱的哩!人家河南麵的殷玉珍能降住沙,咱為什麼不能?我們在河對岸就能看見你這裏的綠,敬佩死你了!你看你這兒多好,我們烏蘭溫都爾大沙漠多會兒能像你這兒這樣呢?”

殷玉珍道:“你們人多力量大,還愁建不成我這兒的樣子?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兒,幹起來,快著哩!咱以後隔著河拉話,我唱信天遊,你唱蒙古歌,咱們比著幹。”

烏雲斯慶點了點頭,她這一生最佩服的女人就是寶日勒岱、殷玉珍。

2008年夏天,我采訪過烏雲斯慶,那時她已經榮獲“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十大綠化女狀元”等榮譽稱號和“福特汽車國際環境保護獎”。烏雲斯慶是典型的烏審旗牧區蒙古族女人,圓臉龐,高顴骨,臉頰上透著高原紅。烏雲斯慶講蒙古話我聽不懂,她隻得用生硬的漢語和我交流。我想聽烏雲斯慶講她的治沙故事,她卻給我講社會各界給她的鼓勵和幫助。我隻得提醒她。她斷斷續續地講著她的治沙,講著講著又講起了鄂爾多斯市一位溫州籍女企業家對她和12位治沙姐妹的幫助。“她從東勝專門來給我們送了衣服,幾十套衣服,一次。”

這是烏蘭溫都爾的治沙姐妹們所接受的社會上最大的一筆援助。蒙古女人知道感恩,烏雲斯慶在同我交談的短短兩個小時中,至少有三次談起這件事情。

我知道烏雲斯慶的家在烏審旗蘇力德蘇木昌煌嘎查,那裏有一片高高的大沙漠,蒙古人稱之為“烏蘭溫都爾”,翻譯成漢語就是紅色的大沙梁。

顏色發紅的大沙漠,比起白沙漠、黃沙漠來更會讓人感到旱地生煙。夏天,人要靠近它,就好像來到了唐僧西天取經路過的火焰山。有位沙漠通曾經告訴我,沙分三種:白沙、黃沙、紅沙。人們可以根據沙漠的顏色,了解治理沙漠的難度。烏蘭溫都爾可謂沙漠中的極品。

烏蘭溫都爾紅沙梁在昌煌嘎查的西南部,緊靠無定河。方圓十餘公裏內紅色的沙丘起伏,寸草不生,鳥獸絕跡。多少年來,這片紅沙梁就像紅色的怪獸吞噬著綠色的牧場,驅趕著當地的牧民。前後多少次綠化造林運動中,都因其治理難度大,自然條件惡劣,無人敢動它。它已經成為昌煌嘎查牧民的一大害。

1999年,剛剛從嘎查村委會主任位置退下的共產黨員巴音耐木扣主動請纓,承包了這片4.8萬畝的荒沙。他對兒子烏拉和兒媳烏雲斯慶說:“我退休不當主任了,正好拿出全部時間治治這匹紅野馬。”

烏拉和烏雲斯慶都支持老父親這一舉動,說:“咱家齊上陣,一定要染綠烏蘭溫都爾。”

老人高興地笑了。

然而,烏蘭溫都爾大沙漠猶如一匹不可馴服的烈馬,時時奮蹄揚鬃,攪得天昏地暗,讓巴音耐木扣老人和家人飽嚐了烏蘭溫都爾的“暴躁脾氣”,辛苦栽下的草木被徹底掩埋,付出的所有心血、資金全部化為烏有。僅僅一個春秋的較量,巴音耐木扣老人就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甚至把變賣牲畜的錢也換成苗木投了進去。

然而,這一切都被烏蘭溫都爾吞噬了。

麵對如此狀況,巴音耐木扣老人並沒有泄氣,他當過32年村幹部,善於總結每次失敗的原因,不斷提出新的治理烏蘭溫都爾的方案,嚐試聯戶入股治沙,以便聚集更多的力量和資金。當時聯合國正好有一個環境治理的扶貧貸款項目(SPPA)在這裏做宣傳,巴音耐木扣老人希望家裏人聯合嘎查的牧戶申請這個項目,共同治理烏蘭溫都爾。

老人說:“烏蘭溫都爾不治早晚是個害,留下它禍害子孫哩!”

烏雲斯慶當即表態:“阿爸,我們支持你!我和你一起去動員牧戶入股,共同治理烏蘭溫都爾!”

誰也沒想到,正當巴音耐木扣老人想率領人們再次治理烏蘭溫都爾的時候,病魔卻忽然向他襲來。2000年12月15日,積勞成疾的老人帶著對綠色事業的無限眷戀離開了人間。

老父親的突然辭世,對烏拉和烏雲斯慶打擊很大。

烏雲斯慶對烏拉說:“阿爸的遺誌我們要繼承,咱得把治理烏蘭溫都爾的事情繼續做下去。”

烏拉支持妻子。

烏雲斯慶聯係了嘎查12名婦女,成立了烏蘭溫都爾項目組,自己擔任了組長。她們取得了“SPPA小額信貸項目”的三萬元貸款。為了治沙,每個姐妹還出資4000元錢,交給烏雲斯慶,算是入股。有些男人想不通,這紅沙梁是女人能進去的?還植樹種草,甭是做美夢吧?有的還說,女人們“草場外邊沒有名聲,灰堆外麵沒有腳印”,還能成甚事!等把4000元錢扔進紅沙梁裏,就哭著鼻子回來了!

烏雲斯慶她們說:“等天熱了你們來紅沙梁裏看!”

她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烏蘭溫都爾聯合治沙站。這是一種以經濟形式為紐帶的股份製治沙組織。真要幹起來了,又有姐妹起了疑心:“咱們女人真行嗎?”

烏雲斯慶對姐妹們說:“咱女人在烏審旗的大沙漠裏治沙出了大成就,像寶日勒岱大姐,那是全中國的英雄!人家殷玉珍就在咱們的河對麵,一個人治了幾萬畝沙子。現在咱們這邊還是‘火焰山’,人家已經成了‘花果山’,同是女人,我們為什麼做不到?”

那年烏雲斯慶剛剛30歲。

女人們的熱情像火一樣被點燃,吆喝著要向烏蘭溫都爾開拔。烏雲斯慶讓大家準備準備,開春就進入沙漠,上了凍才能回家。也就是說,這些女人們每年要在烏蘭溫都爾的大沙漠裏待上大半年的時間。

烏雲斯慶帶著12位姐妹走進了烏蘭溫都爾沙漠,那是新世紀開始的那年春天。狂風卷著硬沙粒劈頭蓋臉地抽打著她們。她們頂著風沙築網格沙障,在網格內栽種沙柳、沙蒿、樹苗。姐妹們餓了吞口炒米,渴了喝口涼水。晚上姐妹們就擠在一頂破帳篷內休息,大家用身體相互取暖。沙漠的夜晚非常冷,常常把她們凍醒。

有時遇到下雨天,姐妹們更慘了,那頂舊帳篷頂不住風雨,她們個個渾身濕淋淋的,磕打著牙齒瑟瑟發抖。沒幾天就有病的,甚至有想打退堂鼓的。烏雲斯慶鼓勵姐妹們說:“人家河對麵的殷玉珍咋扛過來的?人家不是女人?咱們現在不苦熬苦受治住沙子,子孫後代們怕是連個放羊的地方都沒有了。姐妹們,咱就當為後代兒孫受苦了!”

為了烏蘭溫都爾的未來,為了孩子,她們什麼樣的苦都能吃,什麼樣的罪都能受。烏雲斯慶和12個姐妹們昂首挺立在烏蘭溫都爾的風雨之中,她們還輕輕哼起了歌,歌聲越來越大,穿過烏蘭溫都爾沙漠,飄蕩在無定河的上空:

十五的月亮呀

是天空的燈籠呀

十五歲的蔚琳花呀

是四鄰的燈籠呀

金色的太陽呀

是天空的燈籠呀

十八歲的蔚琳花呀

是眾人的燈籠呀

這是鄂爾多斯蒙古女人們最愛唱的一首古歌《蔚琳花》,這會讓這些女人們想起光芒四射的少女時光,身上就會激蕩起青春活力。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烏雲斯慶一麵唱一麵想,河對麵的玉珍姐姐,聽到我這個蒙古妹妹的歌聲了嗎?(待續)

(責任編輯 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