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便到了七月底,白蒲村家家戶戶都忙著秋收,各家的田埂上都累著一捆捆稻子,田邊架著一架架打稻用的扮桶,四下響著此起彼伏的打穀聲。
南方一年種兩季水稻,分早稻和晚稻。早稻一般在清明前後插秧,七月下旬收割;晚稻則在八月初插秧,十一月底就能收割。
因此夏家才剛剛收完頭一季的稻穀,一家人便聚在一塊兒商量如何分工,夏大海是老大,自然由他第一個發言:“老二常年在城裏呆著,又是在大府裏做事,認識的人一定比我們多,今年收上來的稻穀照樣交給他賣……”
夏大海說著緩緩的掃了屋裏眾人一眼,將目光落在對農活不擅長,一直在寒窗苦讀、力求一鳴驚人的老四夏大湖身上:“到時候老四去給老二打個幫手,餘下的人留在家裏犁地插秧,趁著這幾日天氣不錯,把晚稻種起來!”
吳氏一聽說隻二房和四房去賣糧食,立時一臉不痛快:“我們二房出的力氣最多,這些稻穀沒我們二房能種得出來嗎?怎麼到頭來拿去換錢,卻獨獨把我們二房撇開?!我不幹,得讓我跟著一塊兒進城賣糧!”
“去那麼多人做甚麼?地裏的活不用幹了?年底還想不想再賣一趟糧?”夏大海不悅的駁回吳氏的要求,一錘定音:“就老二和老四去賣,其他人給我呆在家裏好好幹活!”
夏大海說著趿了鞋,抽著煙杆子往外走:“我這就去找王瘦子租牛,孩子他娘,從公中賬上給我支半吊錢。”
這牛在鄉間可是金貴東西,大多農戶都養不起,每每到了春耕、秋耕之時,農戶便隻能花錢去找專門養牛租賃的人家租上一頭,租個七、八日,用完再換回去。
夏大海口中的“王瘦子”是個鰥夫,脾氣有些古怪、不大好相處,家裏養著四、五頭牛,平日裏靠租牛給人家拉車、耕地為生,因是依仗那幾頭牛維持生計,因此對那幾頭牛十分寶貝,隻租給信得過的人家。
夏大海在村裏為人不錯,所以他每年去找王瘦子,王瘦子都十分爽快的把牛租給他:“老規矩,租一日四十二文錢,你們家要租幾日?”
夏大海心想自家的地全部耕一遍至少得費個八、九日,便索性取了個整數:“租個十日應該夠了,”說著掏出金氏給他的錢,數了四百二十個遞給王瘦子:“你數數這個數對不對。”
王瘦子手腳利索的將錢數了一遍,一麵說數目沒錯,一麵牽了頭個大身壯的黃牛到夏大海麵前,夏大海伸手去接、他卻猛地把手一縮,不悅的瞪了夏大海一眼:“急甚麼?先驗牛!”
王瘦子說著大聲把隔壁屋的古獸醫喚了出來:“你給當著雇主的麵看看這牛。”
夏大海曉得這是王瘦子租牛的規矩,連忙把伸出去牽牛的手縮了回來,陪著笑臉請古獸醫當場驗了牛,確定牛沒病沒痛也沒傷,才得以把牛從王瘦子那兒牽走,臨走前王瘦子不忘例行公事的叮囑夏大海一句:“夏老大,咱可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這牛你牽走時可是好好的,你用完還回來還得是好好的,別苛待我這頭寶貝。”
夏大海自是連連應下,一出了王家就把牛往地裏牽,一刻都沒敢耽誤,給牛套了犁就趕著它耕起地來,想著要是早點把自家那二十來畝地耕完,就能早點把牛給還了、退幾個錢回來。
卻說這牛租回來一開始秋耕,吳氏因不滿夏大海沒讓她跟著去賣糧,下了地後故意磨磨蹭蹭的躲懶,把活計全都推到和她一道幹活的金氏身上。這金氏身子本就不好,才剛幫著收完稻子就又下田耕地,終於扛不住、一頭栽倒在田頭。
棗兒見了急忙衝過去將金氏扶了起來,灌了幾口水進去後金氏才慢慢轉醒,棗兒說甚麼都不肯再讓她下地:“阿娘,我陪您回家歇歇吧!”
金氏見吳氏叉著要站在田地,正一臉不痛快的瞪著她,便搖了搖頭:“我沒事,在這裏歇會子就好。”
棗兒不客氣的回瞪了吳氏一眼,二話不說的將金氏攙扶起來,語氣裏半是威脅半是勸說:“您要是再繼續在日頭底下幹活,說不定又會犯病惹出麻煩來———您也不想再惹出像陳黑狗那樣的事吧?”說完不等金氏開口,便硬是把她往家裏扶,把地裏的活計都丟給吳氏。
吳氏見了心裏不痛快,一麵大力的抽打耕牛,一麵指桑罵槐:“天天就知道大吃大喝,不知道幹活!我們家租你回來是要你幹活的,可不是租你回來吃白飯!我叫你躲懶,叫你就知道吃白飯!還不給我使點力?真真是欠抽!”
吳氏那罵罵咧咧的話語遠遠的傳進金氏耳裏,金氏不想讓人詬病、扭身就要回去幹活,幸好這時金銀寶迎麵跑了過來,幫著棗兒勸說了一番,並主動提出幫吳氏一起幹活,金氏這才同意回家歇息。
金銀寶向來老實憨厚,吳氏一見他來了立時把鞭子丟到他懷裏:“金家小子你來得正好,這片地本就該由你姑姑耕,你既然來了就把她該幹的活幹了!”
金家的地不多,早早的就已經耕完了,金銀寶這次來本就是想幫金氏分擔些活計,因此雖然吳氏無恥的把所有的活計都推給他,自個兒躲到樹陰下乘涼去了,但金銀寶還是一聲不吭的趕著牛忙了起來,先把那一片地給犁了一遍,後又抓了秧苗播種插秧,很快就累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