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十五分鍾,來到了一間園林式的飯店。
謝易人下車。
以往,一向都是司機先下車,然後恭敬地為謝易人打開車門。
但這一次卻剛好相反。
先下車的並不是司機琳夢,而是謝易人。
而且,他還親自為琳夢打開車門。
琳夢瞟了他一眼,問道:“這算是什麼規矩?”
謝易人微笑:“這是英國人的紳士風度。”
琳夢眨了眨眼睛,悠然下車,悠然一笑:“你的確很有紳士風度,卻幸好不是個金發碧眼的英國人!”
謝易人“噢”的一聲。
“你不喜歡英國人?”
“談不上不喜歡,但也沒有什麼好感。”琳夢淡淡的說:“我隻喜歡中國人,尤其是有禮貌的中國人。”
謝易人道:“鄧來很有禮貌。”
琳夢忽然冷冷一笑:“他對你也許是很有禮貌。”
謝易人“哦”的一聲:“難道他會對你無禮?”
琳夢掠了掠耳畔的秀發,說:“我們別提他好不好?”
謝易人一怔。
“他豈不是你的未婚夫嗎?”
“直至上午之前還是的。”
“奇怪,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怎會發生這麼重大的變化?”
“剛才我已查出,他的腿根本就沒有事。”
“他不是扭傷了腿?”
“不,他是故意騙我的。”
“這有什麼作用?”
“我代替他開汽車,但他……”說到這裏,琳夢居然飲泣起來。
謝易人連忙遞上一條雪白的手帕。
“別難過,這裏是公共場所。”
琳夢接過手帕,抹幹了淚。
“董事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必道歉,來,我們現在先弄點吃喝,我餓了。”謝易人很開心地看著琳夢:“你是不是也很餓了?”
琳夢搖搖頭。
“我不餓,但想喝點酒。”
“喝酒?你懂得喝酒?”
“不懂。”
“既然不懂喝酒,怎能隨便在大白天喝?”
琳夢忽然冷笑:“董事長,你是在擔心,我喝醉之後,沒人會為你開汽車?”
“不!不!”謝易人連忙雙手亂搖:“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琳夢的眼睛又紅了。
“那麼,你就讓我喝,由我來付帳便是。”
謝易人笑了。
“在這裏喝酒,你不必付帳,我也不必付帳。”
琳夢一怔。
“這怎麼可能,除非這間酒家是你自己的。”
謝易人又淡淡一笑:“你說對了。”
琳夢真的不懂喝酒。
她隻是喝了小小的兩杯,看來就已陷入了飄飄然的境界。
謝易人勸她:“別再喝了。”
但她不聽。她好像有很多委屈,非要以酒消愁不可似的。
然而,酒入愁腸愁更愁。
她喝得越多,就越是悶悶不樂。
謝易人初時沒喝酒。
但琳夢卻頻頻為他斟酒。
“我喝,你也要陪我一起喝,你不喝,就不是個好人。”
謝易人隻好說:“我喝,我喝。”
於是,琳夢喝一杯,他也喝一杯。
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
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終於醉了。
但醉的居然不是琳夢,而是謝易人。
“哈哈,好酒,真個他奶奶個熊,好酒!好酒!”
自從他成為銀行董事長之後,已從來沒有說過“他奶奶個熊”這種話。
但現在,他卻在大庭廣眾之間,高聲大叫,好像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這麼一鬧,驚動了陸經理。
陸經理是個年約五旬,高高瘦瘦的中年人。
他早已在飯店裏。但這一天,他肚子不舒服,剛回飯店,就一直蹲在廁所裏。
直到他解決“煩惱”之後,侍役領班把外麵的事向他報告。
謝易人是這飯店的老板。
他居然在這裏喝醉了。
陸經理吃了一驚,急急地出外看個究竟。
但遲了。
謝易人已經離去。
“你說還有個女人,她在哪裏?”陸經理眉頭一皺,感到事有蹊蹺。
一個侍役回答:“她扶著謝老板登上汽車,一起走了。”
陸經理呆住。
侍役領班說:“有什麼不對?”
陸經理聳聳肩:“老板一向風流成性,這沒有什麼不對,隻是……他一向很少會喝醉,這一次為什麼會在大白天就弄得這麼狼狽?”
沒有人答話。
陸經理歎了口氣,忽然又覺得肚子不舒服。
他匆匆回去,回到廁所裏。
十五分鍾後,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要找陸經理。
她是陸經理的情婦當當。
當當已快四十歲,但卻總是喜歡穿紅戴綠,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十四歲的少女。
她年輕時也許很美。但歲月不饒人,而且她還生過四個孩子!
偏就是有陸經理,對她視若仙女下凡,她的說話,簡直比聖旨還重要。
當當找陸經理有什麼事,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找他找得很急。
侍役領班忍不住說:“若有什麼重要的事,你去廁所找他好了。”
當當瞪了他一眼。
她一跺足:“你以為我不敢?”
她的確沒有什麼事不敢幹。
她挺起胸膛,“硬橋硬馬”的大步向男廁衝過去。
現在當當最突出的,也許就是胸前的一雙大奶。
她挺胸前進,居然也有一兩個侍役看得有點著迷。
這間飯店,她很熟悉。
從左轉入一條短廊,就是廁所。
她急促轉彎。
但她這個彎轉得太快了。
砰然一聲,她撞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她撞疼了鼻子。
“死鬼,你瞎了?撞死儂啦!”
她狠狠的瞪著這個男人。
這人訕訕一笑,說了一聲:“抱歉!抱歉!”
然後,他就像給人在背後討債似的,急急跑了。
當當摸了摸鼻子。
“真倒黴,遇上了這種冒失鬼!”她自己冒失,卻在不斷的罵人。
她雪雪呼疼,一步一步的走向廁所。
廁所門緊閉著。
“阿陸,我來了!”
沒有反應。
當當等了一會又說:“我媽從天津來了,還有阿吉阿旺阿勝和波女都來了。”
還是沒有回答。
當當又說:“媽帶來了好幾斤黃金,想賣掉它,買一幢象樣點的房子。”
陸經理的聲音還是不見傳出。
當當光火了。
“阿陸,你在廁所裏死了?”
她的脾氣不大好,不高興的時候往往會用腳踢。
無論什麼東西在她的麵前,她都照踢不誤。
有一次,她在郊野大發脾氣,一腳踢在一塊石頭上,連腳趾都給踢爆了。
但這一次的教訓,仍然未能使她的脾氣改一改。
砰!她又用腳踢了。
這一次,她不是踢石頭,而是踢廁所的木門。
任何人在廁所解決三急,都必定會上閂。
她以為這麼一踢,是絕對踢不開這塊木門的。
但她錯了。
廁所門應聲踢開。
當當一怔。
她倒是個“大膽女性”,男廁木門給她踢開了,她非但沒有嚇得扭轉臉孔,反而脖子一伸,探頭往內張望。
她看見了陸經理。
陸經理也睜大眼睛瞪著她。
當當一呆,接著不由自主地幹出了兩件事。
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她站立著的地方,忽然濕了一大片。
陸經理真的在廁所裏死了。
他是瞪著眼睛,在驚駭已極的情況下被人一刀刺死的。
謝易人沒有完全醉。
酒醉三分醒。他坐在汽車裏,半邊身子挨著琳夢。
琳夢在駕駛汽車。
她喝的酒,絕不會比謝易人少。
但汽車行駛得仍然很平穩。
謝易人的臉擱在她的大腿上,不斷的說:“好香,好香。”
琳夢嫣然一笑:“是酒香?還是我香?”
謝易人說:“酒很香,但比起你這一雙美麗的大腿,那些酒都變成了垃圾。”
琳夢歎了口氣。
謝易人昂起頭,看著她。
“你不快樂?”
琳夢吐出口氣:“倘若天下間每一個男人都像你,那該多好。”
謝易人盯著她的臉。
“你在想著鄧來?”
琳夢忽然嚷了起來:“我不喜歡聽見這個人的名字!”
謝易人道:“你們隻是有點誤會,很快就會沒事的。”
“誤會?”琳夢冷冷一笑:“我是親眼看見他對不起我的,怎能算是誤會?”
謝易人歎了口氣,說:“鄧來並不像那麼壞,也許他是另有原因罷?”
琳夢忽然把汽車煞停。
她把臉擰開,目光遙注遠方。
“你為什麼老是幫著鄧來?”
謝易人緩緩的坐直身子,滿身酒氣的說:“難道要我說他的壞話嗎?”
琳夢轉過臉,又看著他。
“董事長,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出現,有點突然?”
謝易人搖搖頭:“不,在別人的眼中看來,這也許是突然了一點,但我現在卻沒有這種感覺,反而認為這一切都來得很自然,就像是上天故意安排的一樣。”
“上天的安排?”
“嗯。”
“上天安排些什麼?”
“它讓我們現在共同在一起。”
琳夢淡淡一笑。
但她這笑容很快就消失。
“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她的聲音很冷,語氣忽然變得好像很決絕。
謝易人握著她的手,緊緊的握著:“是不是為了鄧來?”
“不,”琳夢搖頭:“我已決定和他解除婚約,從此以後,他和我再也沒有半點瓜葛。”
謝易人道:“既然這樣,你還有什麼顧慮?”
琳夢吸了口氣,說:“我們的地位太懸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而且,你認識我的時間實在太短了,我的缺點,你當然還不知道。”
謝易人一笑。
“你有什麼缺點?”
“我的脾氣不大好,有貧血病,膽子有時候很大,但有時候卻會給一隻老鼠嚇得半死,還有,我媽說我睡覺的時候,有點鼻鼾聲音發出,而且,我很窮,隻念過中學……”
聽到這裏,謝易人大笑。
琳夢的臉色變了:“你……你還在取笑我!”
“別誤會,千萬別誤會,”謝易人搖手不迭:“我怎會取笑你?隻不過你這些缺點,都很可愛而已。”
“缺點也會很可愛?”
“一個人若是真的很可愛,那麼缺點也會變成優點。”
“你騙人。”
“不,我沒有騙你。”
“你醉了。”
“我也沒有醉,隻是很累。”
“你想休息?”
“嗯。”
“就在這裏?”
“不,我們到花軒去。”
“花軒是什麼地方?”
“我的房子。”
“不,我不能這樣。”
謝易人癡癡的看著她,忽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
“這是我給你的見麵禮物。”他滿臉誠懇地說。
琳夢接過支票,不由嚷了起來:“是一萬塊!”
謝易人說:“這一點小錢,不能代表什麼,而你也千萬別誤會……”
但他還沒說話,支票已被撕成粉碎。
琳夢寒著臉,冷冷的看著他。
“謝董事長,你看錯人了。”
“琳夢……”
“請叫我王琳夢,我姓王。”
“我已說過,你千萬別誤會,我絕對沒有什麼意思。隻是……”
“我明白,因為我窮,而你卻是個富甲一方的大富家,”琳夢冷笑:“所以,我的確不應該和你在一起,再見了。”
說到這裏,她打開了車門。
謝易人急忙追出去。
但他的確喝醉了。他才跳出了車子,就險些沒摔倒在地上。
“唷……”酒精的力量在發作,他終於狂吐。
等到他再抬起頭的時候,琳夢的影子早已消失。
謝易人失戀了。
這段戀情,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王琳夢。
他死也不會忘掉這個名字,這個美麗而有性格的女郎。
他決定要找她。
翌日上午,鄧來被謝易人召見。
謝易人在書房裏接見他。
鄧來站著,站得筆直。
謝易人在打量他的腿。
“你沒事了?”
鄧來說:“本來有點疼……”
“住口!”謝易人沉著臉,喝道:“你該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屬下員工對我撒謊!”
鄧來默然,點了點頭。
謝易人看著他,冷冷一笑:“昨天晚上,有人找你。”
鄧來臉色一變。
“這人是誰?”
“花買命。”
鄧來吸口氣:“他為什麼要找我?”
謝易人冷冷道:“你欠了別人的錢,人家要來找你,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鄧來說:“我隻欠他幾百塊。”
謝易人冷然一笑,道:“你每個月賺多少錢?欠了人家幾百塊,還敢說得這麼輕鬆。”
鄧來道:“欠債還錢,我又不是要賴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