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 獅
夜已深了。
琳夢終於還是要回去。
謝易人在黑夜中,吻了她。
她的反應是熱烈的。
“易人……”
“寶貝,咱們明天見。”
“明天?”
“你不想見我了?”
“不,咱們明天見,明天一定見!”
他倆又擁抱在黑夜裏,旁若無人。
幸好,也的確是無人,畢竟現在是人們睡覺的時候。
“明天一定見……”
這句話,就像是一條柔柔軟軟的索子,緊緊的纏著了謝易人。
為了這幾個字,為了那夜深一吻,他直至淩晨三點多鍾,才睡著了覺。
這一覺,甜極了。夢中,他腦海中全是琳夢那甜美的影子。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九點。
謝易人很少九點才起床。
他一覺驚醒,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
“不早了!”
他匆匆從床上跳下來,匆匆梳洗,穿上最喜歡的一套新衣服。
就在這時候,老仆謝忠敲門。
“誰?”
“阿忠。”
“什麼事?”
“有人要見少爺。”
在家中,他喜歡仆人叫他“少爺”。
謝易人皺了皺眉,開門。
“無論他是什麼人,叫他馬上滾!”
謝忠點頭。
“是。”
但謝易人立刻又把他叫了回來。
“且慢。”
“少爺還有什麼囑咐?”
“他叫什麼名字?”
“這位客人沒有說名字,隻是說他姓花。”
“姓花?”謝易人臉色一沉。
他忽然對謝忠說:“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你到後園子裏去栽花。”
“那人……”
“我會叫他滾!”謝易人的臉色有點陰晴不定。
一個戴著茶色太陽眼鏡,鼻大唇厚的半禿頭漢子,悠閑地坐在一張沙發上。
謝易人盯著這人的臉。
“花買命!”
“謝董事長,早!”
“已不早了。”謝易人冷冷一笑。
這人是花買命,一個流氓,一個吸血鬼,也是一個很有點名氣的殺手。
隻要有人付得起錢,他除了自己之外,誰都敢殺,誰都下得了手。
花買命!
這可惡的家夥,為了鄧來的債,居然追討到這裏來了。
隻聽得花買命淡淡的說:“謝董事長,我這一次來,是為了鄧來的事。”
鄧來!果然是為了鄧來。
謝易人冷哼一聲:“他欠你錢,你去向他追討吧。”
“但……”
“不必說下去,我向你保證,現在鄧來已有足夠的能力,來清還一切債務,包括利息在內。”
“謝董事長,你誤會了,我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
“還有什麼事值得一談?”
“當然有。”
“快說,我沒有空。”
“鄧來已把錢債完全還清。”
“這就是了,錢都還了,咱們再也沒有半點瓜葛,而且,我已把鄧來辭退。”
“這一點,鄧來已向我說得很清楚,”花買命淡淡一笑:“他還另外再給我兩千塊,要我幹一件事。”
謝易人一怔。
“這關我什麼事?”
“本來的確不關你事,但現在又好像和你有點關係了。”
聽到這裏,謝易人光火了。
他正在忙著要去見琳夢,但卻在出門的時候遇上了這麼一個瘟神。
“哼!姓花的,別人怕你,老子可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王小姐也是這麼說的。”
“王小姐?”謝易人臉色驟然一變:“什麼王小姐?”
“當然是指王琳夢小姐。”花買命在笑。
他的長相本來就不敢恭維,這一笑,更像是在收買人命。
謝易人的心沉下去。
他突然揪著花買命的衣襟。
“老花,你在放什麼屁?”
“謝董事長,你叫錯了,我不是老花,是小花,或者叫一聲花仔也可以。”
謝易人幾乎想一拳揍在這人的臉上。
但他沒有動手。
他現在已經是個有身分、有地位、有財勢的人,他絕不會輕易親自動手。
而且,在現在的情況下,他也不敢動手。
他是投鼠忌器。
“你們把王小姐怎樣了?”
“不怎麼樣,”花買命淡淡一笑:“她本來就是鄧來的未婚妻,他們在一起,這才是天公地道的事。”
謝易人目中燃燒著怒火。
“你們敢擄走她?”
“怎麼你會吃醋起來?”
“老花,你別胡來,你若認識我深一點,就會知道這件事並不好玩。”
花買命冷冷一笑,盯著謝易人的手:“你先放開手,咱們慢慢商量好不好?”
謝易人啐了一口,終於放開花買命。
花買命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衫,冷冷地說:“你給了鄧來一萬塊,就想連人家的未來老婆都吞掉,未免是太狠辣點吧?”
謝易人咬了咬牙。
“鄧來,我看錯了你。”
花買命吃吃一笑:“謝董事長,我也看錯了你。”
謝易人怒道:“你看錯了什麼?”
花買命神秘地一笑:“我以為你對女人也早就有心無力了,想不到……”
“住口!”
“好!好!我不說,反正這些話也不能為我賺一塊錢。”
“你們要錢?”
“當然,沒有錢什麼事都談不攏。”
“多少?”
“這個還得要和鄧來商量商量。”
“怎麼?你倒來吊老子的胃口?”
“話可不是這樣說,需知我現在隻是受人差遣,他隻是要我轉知董事長一聲,人,你可以要,你不要,他要,要了還要再要,那可人兒也著實迷人,連我花仔看見都睡不著覺。”
謝易人冷冷一笑。
“現在我連人都見不著,怎能相信你的鬼話?”
花買命哈哈一笑。
“謝董事長是要先看看王小姐?”
“不錯。”
“哦!這個容易,她就在謝董事長的門外。”
“你沒騙我?”
“這是一筆大買賣,我怎敢騙你?就隻怕王小姐在你心目中不太值錢而已。”
謝易人早已氣得牙癢癢,手也癢癢。
但是為了琳夢,他什麼都不能發作出來。
花買命帶著謝易人,站在門外。
門外無人,隻有一條空蕩蕩的長街。
謝易人怒道:“老花,你在玩什麼把戲?”
花買命吃吃一笑:“你不是想看看王小姐嗎?”
“人呢?”
“別著急,來了,來了。”
一輛汽車來了。
它從轉角處駛來,來得很快。
它在謝易人的麵前停下。
“琳夢!”謝易人忽然吼叫起來。
花買命沒有騙人。琳夢真的被擄走了。
她坐在車廂裏,嘴巴被一塊大棉花塞著。
在她兩旁,有兩個蒙麵漢子,每人的手裏都有鋒利的匕首。
匕首抵在她的胸脯上。
花買命淡淡一笑,對謝易人說:“現在,你不能胡來,她也不能亂動,否則,後果堪虞!”
謝易人冷冷的盯著花買命。
“好手段!”
他的話還沒有完,汽車已開走。
花買命也要走了。
“謝董事長,今天之內,咱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價錢,再見。”
長街恬靜。
謝易人卻忍不住怪叫起來。
下午,三點三十三分。
花買命又來了,除了他之外,還有鄧來。
這兩個本來是不同類型的人。
前者是高利貨吸血鬼,後者隻不過是個汽車司機。
但現在,他們卻聯在一起,共同對付謝易人。
謝易人看著鄧來,狠狠的瞪著鄧來。
“你可知道,你現在幹的勾當是何等愚蠢?又有多大的危險?”
鄧來點點頭:“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董事長。”
謝易人冷冷道:“既然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幹?”
鄧來歎了口氣:“但我也知道,倘若不這麼幹,我更加對不起自己。”
謝易人一怔,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隻聽得鄧來又說:“但琳夢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我失去了她,就該找回一些補償。”
謝易人大怒道:“我已經付給你一萬塊!”
“一萬塊在別人的眼中看來,也許是一個很嚇人的數目,”鄧來慢慢的說道:“但以董事長來說,這隻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謝易人冷冷一笑:“聽你的語氣,好像胃口真還不小。”
鄧來淡淡道:“在這個大千世界裏,隻要有機會吃,又有誰的胃口會小的?”
謝易人打量著他,忍不住說:“以前我一直隻當你是一部開車機器,想不到現在卻變成了一個會咬人的怪物。”
花買命在這時候插嘴:“你咬他的未婚妻,而他卻隻是咬掉你一些花不完的鈔票,這又有什麼不公平?”
“公平!很公平!”謝易人哼的一聲:“別人借你一百塊,不到幾天就變成幾百塊甚至千多塊的欠債,對你來說,也是******公平之至。”
花買命一笑:“這本來就是雙方情願,怪不了誰。”
謝易人冷笑著:“王小姐怎樣?”
花買命說道:“很簡單,你付錢,咱們就放人,而且保證以後絕不拈她一根毫發。”
鄧來點點頭。
“我也可以作出同樣的保證。”
“你們要多少?”謝易人沉著臉,又補充一句:“別獅子開大口,我隻是一間小銀行的股東,可不是什麼大亨。”
花買命瞇瞇一笑。
“謝董事長太謙遜了,放心,咱們絕不會開天殺價。”
鄧來接道:“但價錢開出來,卻是貨真價實,一塊錢也減不得。”
說到這裏,花買命伸出了一根手指。
“十萬?”謝易人說。
“不,是一百萬。”鄧來說。
“你們瘋了?”謝易人跳了起來。
花買命道:“咱們沒有瘋,閣下的經濟能力,咱們也已查得很清楚。”
鄧來說:“一百萬雖然不算少,但對你來說,仍然是一筆微不足道的數目。”
“微不足道!一百萬居然會是微不足道的數目,你們可知道,許多人隻花幾百塊甚至一百幾十塊就可以娶一個媳婦,王琳夢是什麼?是天仙?還是……”
花買命淡淡道:“謝董事長,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們也許會一字不漏的說給王小姐知道。”
謝易人的臉色又變了。
他堅決搖頭。
“一百萬太離譜了,而且我也無法籌得出這許多現款。”
花買命道:“我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再見。”
謝易人道:“三十萬,怎樣?”
花買命搖頭:“一百萬決不能少。”
說著,和鄧來離去。
這一天晚上,謝易人睡不著覺。
他在考慮。
但無論他怎樣考慮,還是舍不得拿出一百萬來。
他既不舍得,也不忿氣。
那鄧來!
那混蛋!
他憑什麼能夠在“謝易人”的手上取去一百萬?
這簡直混帳!
混帳之又混帳!
無論如何,這筆錢不能付!但不付錢,他們會怎樣對付琳夢?
殺了她?輪奸她?毀了她的容貌?打斷她一雙腿?還是把她賣到火坑裏給人折磨?
心疼如刀割。想到這裏謝易人的心疼了。
他忽然發覺到,自己自出娘胎以來,從來都沒有對一個人付出過這麼強烈的感情。
琳夢!
唉,薄命佳人!
他一定要救她!
翌日清晨。
謝易人駕駛著車子,在街道上左穿右插,直到他認為沒有人跟蹤自己,他才把車子駛向市北。
車行二十分鍾,他來到了一個山崗。
山崗不算大。但作為一幢房子的花園,那就絕對不能算小。
他把汽車停在山崗下的竹林旁。
立刻有兩個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的藍衣漢子迎了上來。
“謝少爺,你早。”其中一個說。
“仇二爺在嗎?”
“在!”另一個說:“他在練拳。”
“很好,帶我去見他。”
山崗後,有一座高台。
高台上,橫列兩排漆黑、高大的兵器架。
兵器架上,滿是武器。
刀、槍、劍、戟、斧、棍、矛、盾、三節棍,形形式式,種種俱備。
台上一人,正在練武。
但他沒有選取任何武器。
他正在練拳。
工字伏虎拳。
拳風虎虎,著著有威。
這人雖然年逾五旬,頭發灰白,但卻仍然腰肢結實,渾身是勁。
他練拳的時候,別人隻能站在台下。
誰若上台,最少要接他十招。
曾經有一次,一個來自法國的拳師在此地作客。
他在晚上的酒會喝得太多了,一醉不起,於是在這裏渡過一宿。
翌日,他爬起床,淋了一個冷水浴。
他的酒意全消,體力最少恢複了八九成。
就在這時候,他來到了這座高台,看見這裏的主人在台上練武。
他興致勃發,衝上高台。
他是拳師。在法國拳壇,他最少排名在前三名之內。
但他一跳上高台,剛站穩身子,就看見主人閃電般向他連發十拳。
幸好這十拳都隻是虛招。
主人接著問他:“你準備好沒有?”
法國拳師大聲道:“你來吧。”
主人大喝,發拳。
又是十拳。
但這一次,每一拳都重重擊在這個法國拳師的臉上。
這位法國拳擊高手,竟然連一拳也閃不開去。
他也受不了這十拳。
結果,他在台上倒臥不起,接著在醫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
這裏的主人姓仇。
仇天笑。
仇二爺!
在這個都市裏,見過仇二爺的人不太多。
因為他很少在公開的場合露麵。
但沒有聽過仇二爺這三個字的人,除了聾子之外,恐怕就隻有無知婦孺和白癡而已。
這時候,仇二爺在練拳。謝易人在高台下靜靜的看著,一言不發。
拳已練完。仇二爺全身在冒汗。
“謝少爺!”他早已看見謝易人。
“二爺。”謝易人神態謙虛、恭謹。
仇二爺看著他,忽然說道:“你有麻煩?”
謝易人點頭:“是的。”
仇二爺歎了口氣:“能讓你覺得麻煩的事,一定很麻煩。”
謝易人又點頭:“好像是的。”
仇二爺從台上跳了下來,拍拍他的肩膀:“你冷不冷?”
“不冷。”
“熱不熱?”
“有點熱。”
“那麼,你先去淋個冷水浴,然後在書軒等我。”
謝易人本不想淋浴,但他明白仇二爺的意思。
遇上了麻煩事,必須保持頭腦清醒。
淋冷水浴,隻要不著涼,就可以讓頭腦清醒清醒,不致混亂。
仇二爺是一個喜歡發號司令的首領人物。
他命令謝易人去淋冷水浴,但自己卻去洗了個熱水澡。
他把大半截身子泡得陣紅陣白。
舒服極了。
然後,他全身上下隻穿著一條短得無可再短的短褲,在書軒裏接見謝易人。
謝易人麵對著仇二爺,兩人身上的衣服成為極強烈的對比。
仇二爺的上身根本沒有衣服。
但謝易人卻衣著整齊,頭發也梳理得光鑒滑溜。
而仇二爺的一頭灰白頭發,卻亂得像是一團草。
仇二爺從一本辭海裏,取出一個扁型酒瓶。
原來這本辭海,裏麵是空心的。
“來,喝杯酒!”
他為謝易人斟了一杯,自己卻整瓶的喝。
謝易人喝了一半,就把杯子放下。
仇二爺盯著他:“你好像真的心事重重,是不是銀行出了事?”
“銀行沒事,營業情況很好。”謝易人說。
仇二爺莞爾一笑:“究竟出了什麼岔子?”
謝易人說:“有人要勒索我。”
仇二爺臉色一變。
他一拍桌子,冷冷道:“是什麼人吃了豹膽熊心,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謝易人道:“花買命,還有鄧來。”
“鄧來?哦?你的司機豈不是也叫鄧來?”
“就是他。”
仇二爺聽了怔了怔:“你給自己的司機勒索?”
謝易人點點頭:“是的。”
仇二爺皺著眉:“你能否把詳細的情形說一遍?”
謝易人吸了口氣,終於把事情和盤托出。
仇二爺一麵聽,一麵眉頭大皺。
等到謝易人說完之後,仇二爺還是默然無語。
謝易人也沉默著。
過了很久,仇二爺忽然冷冷的說:“他們瘋了,在老子的心目中,永遠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值得為她花掉一百萬!”
謝易人吸了口氣:“小弟也正是這麼想。”
仇二爺哼的一聲。
“那王琳夢是什麼料子,你弄清楚了沒有?”
謝易人忙說道:“她絕對是一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