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一木(1 / 2)

回到家裏,寒冬臘月,年關就近在咫尺。

父親每天要拖著沉重的三輪車,去集市賣魚。母親便守在破舊的門市。沒征得父親的意見,我自作聰明的跟著他去集市賣魚。

賣魚的地方,是一條肮髒的街道,到處淤積著水,兩旁是低矮陳舊的房子。人與人摩肩接踵,忙著買年貨。父親帶著一雙大皮手套,一有顧客來張望,父親便翻動著山輪車裏的魚,說些物美價廉之類的話。

當顧客沒有交易的想法,轉身離開時,我看見父親黝黑的臉,眼角和額頭的地方,深陷成溝壑,裏麵裝滿了多年來的滄桑困境。一旦買賣成立,父親嘴角便露出了淺笑,眼睛也閃爍著有神光芒。我站在旁邊,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盡量讓自己忙乎起來。

稱魚的時候,魚總是不會規矩,在稱裏彈跳。有時摔在地上,發出劈啪一聲響,有時落進水池,濺起水來,弄得我滿臉滿身都是。

我突然發覺,我就是一條魚。魚再怎麼被人捉弄,它不會掉一滴眼淚。而我更是不會讓任何人見到我的眼淚。

一個高高胖胖的男子與父親討價還價後,要了一條大魚,父親稱好給他,他居然不給錢就想走人。父親攔住他,他憨態的臉上露出早有準備的奸笑,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找我要錢?你還想不想在這裏做生意?

父親急了,說管你王爺的候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於是去奪胖子手上的魚。

胖子猛的把魚摔在地上,說老子是這裏的城管,沒攆你們這些混帳就是好事,信不信老子讓你做不了生意。

父親就像那沉默的羔羊,一向膽小怕事,所以才這麼容易引來餓狼。但這次父親爆發了,指著胖子破口大罵。

胖子二話不說,一腳狠狠的揣向三輪車。車沒有翻,可是誰受得了這種屈辱,父親咬牙切齒的,咆哮著,湊過去想扭打胖子。父親身材瘦小,哪裏是他的對手?我嚇得心跳到喉嚨,梗塞得動彈不了。

我立刻向四周圍攏來的群眾大喊,光天化日之下,胖子搶劫魚啊,快來人啊,胖子打人搶魚啊。最後是群眾把父親拉開,胖子理虧,灰溜溜的謾罵著,說些威脅的話走掉了。

我的眼淚很快就出來了,但我強忍出憋了回去,我怕父親看見我的眼淚,他已經夠累夠可憐了,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的無能,成為他心情的負擔與拖累。

大冬天,父親全身濕透,緊湊著一張皺巴巴的臉,神情黯然。我對父親說,沒事的,別怕他,明天我們還來這裏賣。

沒身份的暗裏活動,有身份的明裏活動,紛紛撈取,如今就是這樣。

因為貧窮,老師的冷眼,同學的漠然;因為沒有工作,背井離鄉、顛沛流離。這些點滴,早可以讓一個女子淚流成河,或者步入歧途,而我不會,我不流淚,不想讓別人窺探到自己內心的軟弱,最好用一層盔甲包裹脆弱的心靈,才能讓自己更加堅強,更加堅定。

無論怎樣的生活,我從不頹喪消沉,一心想靠自己的雙手,改變現狀。

黃昏時分,父親騎著三輪車,慢悠悠的晃蕩在坑哇不平的大街上。我坐在車後麵,看得見父親佝僂的背影,身邊有人影車影的消逝,我的眼淚卻又來了。

我摸了把眼角,甩甩頭,望見這個天稀罕的夕陽,紅彤彤的被雲霧層層包裹,仿佛人的心靈,本是一顆赤誠熱血的心,現實的謎團將它纏繞封鎖,讓它難以發出透明的光,難以透口氣。

家鄉的一草一木依舊,而人事與心境早已麵目全非。

我也不是幾年前那個懵懂的小女孩,前途雖然渺遠如撲風,但我對未來還是有了孜孜追求,我渴望有一天過上好日子,讓父母能安享晚年。

我家住的這條巷子,有了一些曆史,是土改遺留下來的。班駁不堪的牆壁,石灰都要脫落完畢了。

晚上,我躺在木床上,感覺這個夜靜得出奇。不知不覺的,童年往事竟浮現出來。小時候,所有小夥伴中,我跟文龍是最要好的,他家就在我家隔壁,我們常常一起遊戲,做文娛表演,做小老師。後來他父母做生意發了財,一家人搬走了許多年,但隔壁空無的房子還在。迷信思想作祟,老房子風水好,不能賣,竟空了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