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上班，”黃春說，“下午還要送報紙。”
回房間稍事收拾，黃春提包出了門。方池幫母親把自行車搬到門外。
上車前，黃春駐足跟方池說：“我方池真好。”
“媽你真喜歡我？”方池懷疑地問。
“喜歡，怎麼不喜歡你呢？過來，給媽抱一下。”
“什麼呀，多大了你還抱我？”
“還不好意思。”黃春格格地笑，“我是你媽，不管你多大都能抱你。”笑完了又說，“不抱了行了吧？留著給你老婆抱去。我走了。”
母親真要走，方池又有點舍不得。
方池從來沒見母親這麼開心過，笑得那麼燦爛，臉色紅潤，像開了花一樣。方池發現，其實母親挺漂亮的，那種需要你仔細琢磨的漂亮，那種經得起你仔細琢磨的漂亮。但沒人仔細地琢磨過母親，包括她的家人，當然也包括方池。母親太樸實，太不自信，不願意引人注目，所以母親的漂亮被大家忽略，被父親的帥氣遮蓋了。大家更願意關注父親那樣的帥氣，一打眼就引人側目。
方池覺得，其實母親挺可憐的。母親深切地愛著父親，她肯定知道，父親心裏還裝著一個人，那就是哥哥的嶽母韓嬌嬌，方池叫她韓姨，因為連方池都看得出來，韓姨和父親偶或的對視中所透露出來的不了的情怨。
“走了。”黃春理了下方池粗硬的頭發。
“把高低櫃打完我就回去。”
“在這兒呆著頭不疼，頭不疼就不回去。請客我接你回去。”
“媽你慢點，反正遲到了。”
“我跟你爸請假了，你爸是我科長。”
方池傻傻地笑著。黃春也笑：“方洪流兒子個個厲害。”方池說：“黃春兒子個個厲害。”黃春又格格地笑了起來：“走了。回去。”
黃春騎車走了，少有地調皮，不停地打著自行車鈴。
“你媽真好。”黃大國在方池身後說。
方池嚇一大跳，回頭問：“大國，想你媽了？”
“不想她。她都不要我，我還想她。”
這肯定不是黃大國心裏話，方池知道。方池想不通的是，黃大國父母怎麼就忍心舍棄黃大國這樣憨厚勤勞、懂事聽話的孩子，跟人私奔。
方池認識黃大國父母。黃大國父親長相一般，黃大國母親有點姿色。但這兩個人有個共同的毛病，好吃懶做，所以方池外公黃鬆田老罵他們，說他們過日子沒有過日子的樣，自己抱膀子玩，讓七八歲的小孩子，即黃大國，做飯給他們吃。讓向莊人迷惑不解的是，據說，跟黃大國父親私奔的山裏女人，又黑又矮，長得還醜。向莊人都說，不知道黃大國父親到底圖她哪一門。
跟黃大國母親私奔的男人是zj人，是紅星工藝廠請來設計木器工藝品的師傅，比黃大國母親大十幾歲。當時，黃大國母親在紅星工藝廠當臨時工，兩個人是打麻將的時候勾搭上的，應該在黃大國父親出走之前就有關係。黃大國母親回來過一回，到鄉裏辦理離婚手續，走之前，給黃大國留了一百塊錢。
“進屋幹活去。”黃大國轉身先走了。
“大國，你不用那麼發狠。”方池跟後麵說。
“不發狠我跟爺爺吃屁屙風去？”
“怎麼吃屁屙風呢，你不是有房租嗎？”
“房租還管我一輩子？到時房子租不掉呢？爺爺叫我把房租留著，等以後要緊的時候用。爺爺六十三，身體還不好，不是想掙錢，早不上班了。爺爺也沒錢，大伯還老打電話叫窮，叫爺爺寄錢給他。爺爺死了誰管我？”
“等我畢業上班了，我幫你。”
黃大國坐到大砍凳上，對方池笑笑。
“真的。”方池嚴肅地說。
“等你上班了，你還娶老婆生孩子呢。”
“我娶得到老婆嗎？”
“你娶不到，我不更娶不到嗎？”
“那我們倆都娶得到。”
兩人笑笑，氣氛輕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