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方池喝了牛奶，黃春又問：“方池，真不恨媽唄？”方池說：“好好的我恨媽幹嘛？長得跟你一樣，我還恨你，那不是恨我自己嗎？”
“晚上陪你睡覺行了吧？”黃春開心地笑著。
“不跟你睡，我跟大國睡去。”
“你不說不恨我嗎？”黃春白了方池一眼。
“我多大了，你陪我睡覺？”
“多大也是我孩子。“黃春說，“我兒子這麼爭氣，我高興，恨不得喝口水，把你吞肚子裏去。下午到各科室發糖，哎呀我那個神氣。天天給他們送報紙、送信，碰到他們說孩子學習的事我就跑。不跑我說什麼？別人孩子念不上一中，四中、六中念得上，最差也五中。就我孩子念七中。市場管理科許青，她老公在戲劇團唱戲，男不男女不女的，長得跟鬼一樣，趕不上你爸腳指頭。她兒子就念四中，比人念一中的還牛，一天到晚跟人吹，說四中是市重點，說他兒子怎麼怎麼厲害。結果她兒子連中專都沒考上。這回不吹了，跟我說，黃春，還是你兒子爭氣。哎呀你不知道，這回媽真有麵子，我小兒子這麼爭氣，還給我考個重點。”
“媽，考重點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了。”
“怎麼重要？”
“我哪知道哇？”黃春糊塗了，“大學生，天之驕子，都這麼說的。要不你看廣電科周華明，他兒子周明就考個普通大學，請客請一天，還專門叫你爸去做飯，把你爸忙的。我也請一天，跟他一樣，在文化局食堂裏請。”
“我跟大國睡覺去。”
“我陪你睡一晚上不行呐？”
為了不讓母親掃興，方池跟母親睡到一張床上。
即使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房間裏還有點悶。床裏邊夏布帳子裏放著的鴻運扇吹出來是熱風；還有幾隻蚊子，總在頭頂上嗡嗡地飛來飛去。
黃鬆田家屋子都朝天井裏開窗，這是舊時候講究人家做房子的風俗，叫“對外不開窗”，防賊，也防財喜外露，但這種房子通風不好。
黃春還在興奮中，一點睡意沒有，提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替睡另一頭方池拍蚊子，想像著，方池跟嚴春明大女兒嚴麗結婚成家的樣子。
孩子們還小的時候，香樟園的鄰居們就開玩笑，五號院有兩對小鴛鴦，方塘和肖建設大女兒肖婷婷、方池和嚴春明女兒嚴麗。現在，方塘和肖婷婷已經是事實上的夫妻，裁了結婚證，就差一場婚禮。黃春盼望著，方池和嚴麗最終也能走到一起。黃春不喜歡嚴春明。嚴春明勢利，摳門。但黃春喜歡嚴麗。嚴麗是好孩子，盡管長得不漂亮，個子高，看上去跟方池不太般配，但懂事。
“方池，”黃春問，“喜歡小麗嗎？”
方池困得很，厭煩地說：“媽你真是神經病。大晚上問這個。”
“你就跟我說，喜不喜歡她。”
“喜歡她，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
“喜歡就行，管它哪種喜歡。”
“我才多大呀？小麗多大？你就問這個？”
“你多大？十八了，我十八都跟你爸定婚了。”
“婚姻法改了，八零年就改了。”
黃春格格地笑了起來：“多大你就看婚姻法？”
“我看婚姻法幹嘛？我哥跟我說的。”
“你哥跟你說婚姻法幹嘛？”
“我哥想裁結婚證，怕嫂子懷孕。”
“你哥這事都跟你說呢？”
“媽，我睡覺了，要不頭疼。”
“特地留下來跟你說話，你還睡覺。”
天快亮的時候，黃春才睡著，剛眯一會兒，又被屋子外麵、機耕路上轟隆隆的大拖拉機馬達聲吵醒。黃春起床時，黃鬆田到廠裏上班去了，方池正跟黃大國商量，高低櫃的高櫃門，裝外麵好看，還是裝裏麵好看。
“頭疼嗎，方池？”黃春進門就問。
“不疼。媽你起來幹嘛？不多睡會兒？”
“真是怪事。在家不到十點就睡覺，遲一會兒都頭疼。”
“他幹活頭就不疼。”黃大國說。
“勞動人民的命。”黃春打了個哈欠。
梳洗過後，喝了碗稀飯，吃了塊小麥粑，到門口跟路過的村民聊了幾句，回到屋子裏，看方池和黃大國忙得不亦樂乎，黃春覺得挺沒趣的，抱怨道：“我還說陪你說說話呢，你跟啞吧一樣。”方池住手說：“那就說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