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報紙發表創刊三周年報道和周恩來講話稿時,再次遭遇國民黨新聞檢查。為了把國民黨襲擊新四軍的消息首次對外披露,《新華日報》用“新×軍”代替了“新四軍”,而新聞檢查官則強令報紙把“國民黨反動派重重包圍”改成“敵寇重重包圍”。
1月17日,國民黨政府發布命令,稱新四軍叛變,撤銷新四軍番號,下令向新四軍進攻。周恩來向國民黨提出嚴正抗議,並為無辜犧牲的新四軍將士題寫了悼詞:
為江南死國難者致哀!
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1月17日當晚,周恩來、葉劍英、董必武等中共領導人開會商討對策,其中之一就是由《新華日報》刊登周恩來的題詞。
平時,國民黨的新聞檢查官都是坐等報紙送審。但17日晚10點多,新聞檢查所一位30來歲的檢查官卻帶著大批軍警親臨報社,要求報紙第二天不得刊發關於新四軍真相的文章。
麵對檢察官的突襲,總編輯章漢夫客氣而不失強硬地與他周旋。
時任編輯部主任的石西民當時也在場,日後他對章漢夫與檢查官的對話做了詳細記錄:
章漢夫:我看幹這種事,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你過去在什麼學校畢業?
檢查官:燕京大學。
章漢夫:為什麼幹新聞檢查官?
檢查官:一個人總得有個職業嘛,我學過新聞。
章漢夫:你是個大學畢業生,看你年紀輕輕,什麼事不能幹?要去幹這種很不名譽的差使。這對你有什麼好?真替你惋惜!
檢查官漲紅了臉,神態困惑:唔,唔,啊,啊,哈,哈,好說好說。
章漢夫:你們以為檢扣了《新華日報》揭露圍殲英勇抗日的新四軍的真相的新聞,不準刊登,就可以一手遮天,人民就不會起來反對你們了嗎?這絕對辦不到的,我們明天的報紙上可以不登揭露事實真相的新聞報道,但是這種倒行逆施的勾當如果不堅決製止,休想不受到懲罰。你們幹的罪惡勾當,快要人神共憤了!
檢查官:章先生,咱們是為了公事。我辦完了就走,我無意來同你吵架。哈哈。至於說新四軍嘛,不聽中央軍令,總是不對的吧!
章漢夫:新四軍奉我黨中央命令北撤,有什麼不對?隻有日本帝國主義才下得了圍殲一支抗日軍隊的命令。究竟要聽什麼命令?你說?
檢查官:不談這些了,章先生說明天報上不登“免登”的新聞,那就好了。
章漢夫:我們明天一定不登揭露的新聞,但是你們也休想能一手掩盡天下耳目。就這樣,我們說過的話算數。不登就一定不登,你走罷,半夜三更待在這山溝裏幹什麼?
檢查官:好,好,好!不登就好,大家都好。我再坐一下,等報紙印出來了再回去。
章漢夫:還不放心?共產黨說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檢查官:唉,唉,沒有別的意思,職責所在嘛!
章漢夫:你這樣賣力,大概可以受獎升官了吧!
檢查官:哦,哦,好說,好說。
……
最終《新華日報》的工作人員排出了兩個版本,一個版刊印周恩來的題詞,一個版應付檢查。
新聞檢查官看了沒什麼問題的版本後,滿意地撤了。
印有周恩來題詞的報紙,則加速印刷,提前印出來一批,分發出去。
第二天,報丁和報販賣報時高喊:“周恩來題詞,向江南死國難者致哀!”“抗議反動派解散抗戰有功的新四軍!”
國民黨發現後,動用大量軍警,滿街搜查,見《新華日報》就撕,見人讀《新華日報》就抓。18日的報紙銷量比平日多了好幾倍,甚至有報販乘機漲價,原價兩角一份,最高漲到五元一份。一個美國記者在重慶街頭搶到最後一份,花了十美元,成為國統區新聞界奇談。
此後,國民黨對《新華日報》的檢查則變本加厲,一度導致因為被斃稿太多而減少出版版麵。同時,為了保證安全,報館也疏散了大量人員。四川大學已退休新聞學教授、曾任《新華日報》史學會成都分會理事的向純武告訴《中國周刊》記者,皖南事變後,報館人員從之前的五六百人減至一二百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新華日報》帶頭在國統區掀起拒檢運動。當年9月1日,《新華日報》發表社論《為筆的解放而鬥爭——“九一”記者節所感》:
……有消息不能報導,有意見不能發表,每天做應聲蟲,發公式稿,替人圓謊,代人受罪,在老百姓中間造成了“報紙上的話靠不住”的印象,圓謊八年,把中國新聞事業的聲譽和地位作踐無餘;而使我們羞慚的是在這麼長的年月中,中國新聞記者竟默認了這種不合理的製度,不僅不能用集體的力量來打碎這種銬在手上的鏈子,掙脫縛在喉間的繩索,居然有不少自稱新聞記者的人為這種製度辯護,用國情不同之類的話來替這種製度開脫,甚至有人由新聞記者搖身一變而為檢查官,用剪刀和紅墨水來強奸人民的公意。
拒檢運動聲浪迭起,國民黨被迫做了部分放鬆檢查的讓步,但在內戰爆發後就再次收緊。
內戰爆發後,1947年2月27日,國民黨終於痛下狠手,查封了重慶《新華日報》。
解放後,章漢夫離開新聞界,從事外交工作,擔任過外交部副部長。後在“文革”中被打倒,1972年病逝於秦城監獄,1979年獲平反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