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麵文章
作者:胡泳
社會化媒體並不新鮮。我們回到了人類最習以為常的一種傳播方式—口口相傳。人的交流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大眾傳媒已經“統治”人們的信息獲取和認知活動幾百年,而今的社會化媒體是利用Web 2.0的技術實現了“回歸”。
當然,這種回歸不是徹底的回歸,不是回到典型的口口相傳那個時代—那是一個極其受限於地域(可能就是在一個村子裏)的時代,而現在我們極大地突破了地域限製。但是,社會化媒體和古代的口口相傳在內核卻是一致的—我們獲取信息的方式,無論是通過SNS,還是微博,更多不再是來自傳統的大眾媒體(譬如報紙、電視、廣播等),而是來自你的朋友,你的熟人,因此,相對於大眾傳播而言,這是一個“退步”。毫無疑問,大眾傳播對於知識的傳播和民智的提高,具有不可磨滅的顯著意義;但是,相對大眾傳媒缺乏互動性,社會化媒體又是一個極大的進步。社會化媒體的出現和興起是進中有退、退中有進。
有些人認為,互聯網應該是純潔無瑕的,但是,互聯網怎麼可能是純淨的呢?現實生活就是不純淨的—不對等的交往、非理性等等,因此,當然也不能要求我們的虛擬世界是純淨的。這是我反對有些人用“網絡暴民”這個詞的原因。的確有些人在現實中溫良恭儉讓,在網絡世界裏,卻一改“儒雅”,對人以語言暴力相向。社會化媒體,為現實中隱忍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發泄的管道,釋放其情感和壓力。但是,這不是社會化媒體獨有的,而是媒體的一個共同屬性。在蠻荒時代的小村子裏,難道就沒有流言蜚語了嗎?它是可恨的,卻不是“媒體”可以消滅的。如果認為社會化媒體強化了“暴民”心態,無疑是一種誤解。而且,曆史已經證明,凡是提出建立烏托邦的努力,企圖建設純潔社會的努力都會帶給人類更大的傷害。
在口口相傳時代,總會有人擁有更多的信息,譬如理發店、茶館的老板,—南來北往的人,三教九流的人,都在此歇息。他們就是當時的意見領袖。在大眾傳媒時代,總編輯、知名的記者、製片人等等,就成了意見領袖,因為大眾傳媒是廣播式的信息傳遞,是從一個中央點向四周擴散的。他們負責挑選信息,過濾信息,是信息的“守門人”。在社會化媒體時代,這些傳統的意見領袖的地位在逐漸下降,不過過程是逐漸演進而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社會化媒體時代,新的意見領袖會在新的人群中產生,由於各種機緣巧合,譬如他離事故現場最近,在一個信息傳遞如此快速迅捷的時代,他就可以立即成為意見領袖,但是,一旦該事件過去,他的意見領袖地位或又恢複常態。因此,盡管網絡社會是平等的、民主的,但仍然會出現許多強的信息節點,有的信息節點是“流星”,而有的是“恒星”。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闡釋了“媒介即隱喻、媒介即認識論”的觀點。他觀察到,電視作為一個媒介,快速移動的圖像削弱了人們的思考能力,強化了娛樂精神。在我看來,在社會化媒體早期,娛樂一定會占據主導地位。我們不應脫離人的生活本身和人性來分析之,如果你的生活中娛樂本身就占據了強大的影響力和位置,那麼社會化媒體也將是娛樂的一個渠道。反之,我們也觀察到,不少的意見領袖,在嚴肅地評論各種社會熱點問題。
有的人發現社會化媒體如此“亂哄哄”,如此多的暴力醜學,如此多的非理性、情緒化,就主張對其進行管理和整治,要還社會化媒體以純淨。但是,我相信,這樣的狀態是民智開啟前的一個“混亂”,而不是一種不可收拾的混亂。在我們的教育和思想辨爭的曆史上,很少人討論譬如公正、正義這樣一些基礎的概念,這樣一些普世價值,因此,社會化媒體表現出有利於公共話題的形成和理性思考。隻有言論自由被保障和實現,隻有社會化媒體繼續保持開放而非管製的狀態,信息和觀點的競爭才會“優勝劣汰”,否則,會發生“劣幣驅逐良幣”。
的確,會有一些謠言出現,但是因某些謠言就“拷問”微博的倫理底線,欲以權而管製之,就會極大地背離社會化媒體的價值主張。相反,謠言會在信息的競爭中不斷被揭穿,而最終凸顯真相。社會化媒體讓更多的相關信息,尤其是真實的信息被“拚貼”起來,讓具有思考力的民眾,具有科學精神的民眾,逐漸發現問題所在,為公共事務的進步做出貢獻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