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啥呀?”許知遠從屋裏跑出來。
“沒你說話的份兒。”爹的話早有對象。
“行了,又沒啥大事。不就是幾棵白菜嗎?壞了,就不吃了。”隔壁的奶奶安慰爹。
“叔在外幹活,嬸子在家做飯,還不是為了一個家?”鄰居家的嫂子也來勸架。
在大家的說和下,爹沒有再鬧下去。
許知遠扶著娘的肩膀,才知道一個女人無助的艱難。
爹沒有大的本事,半輩子了還在鎮上的煤礦裏掙幾百塊錢。沒有技術,沒有魄力,窮苦人,隻能過窮苦人的日子。
娘上到小學三年級,會縫縫補補,卻沒有派上用場。農村婦女,又能幹啥?
是兒子不爭氣,是兒子讓爹娘爭吵,丟了本分的家的臉麵。
回到屋裏,許知遠隻有看書,恨不得把書吃進肚子裏,把書裏的字字句句都嚼碎、吸收,變為己有。
一天早晨,爹去十幾裏外的煤礦上班,半路裏,被一輛摩托車從後麵撞了個正著。到醫院裏檢查,沒有大礙,腰卻是疼痛難忍,腳也腫得像饅頭。
“這已經是第三回了。”遇上這種事,爹有苦難言,“回回被撞,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死,哪能這樣容易?”娘給爹貼上膏藥,“福,還沒有享呢。”
吵架之後,娘還是像平時一樣照顧爹。
許知遠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兒子不爭氣,老天也不長眼,偏偏把苦難都降臨到這個不富裕的家裏。
過了年,村裏有個服裝廠招人,娘去了,工作是剪衣服上的線頭,活不累,卻費眼,工資每月隻有四五百塊。夠了,這就夠了,能不再清閑,就知足了。五十多歲了,娘的手藝總算有了施展的地方。
考研究生的成績出來了,專業課還湊合,隻是政治和英語命懸一線。
報的學校,南方的,不是名校。
人,隻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
等啊等,盼啊盼,遲遲沒有複試的音信。
一條出路被堵了,隻好另尋他路。
許知遠報了縣裏的公務員。
人該做什麼,慌了手腳。
考試,隻有考試,還有生路,還能挽回些什麼。
自信滿滿地出了考場,生死未卜,聽天由命。
爹娘去幹活兒了,隻有兒子一個人待在家,沒有活兒幹。
家還是那個家,兒子卻不是那個兒子。
之前,兒子那可是家裏收入最高的呀!
今日,無工可作。
白吃白住,許知遠都覺得不像話。二十又六的人了,家沒成,業不就,還不如天空的鳥兒,可以自己飛,可以自己覓食,養活自己。一個在城裏上過學的孩子,卻不敢飛了,外麵的飯不好吃啊。
閑著難受,許知遠隻有洗碗。以前,都是娘洗碗,油乎乎的,好難受。手粘在油膩上,才知道飯好吃呢,碗難洗。
從小鎮的煤礦上幹完活回來,爹都要在牆上記著什麼。
許誌遠沒有問爹記的是什麼,也沒臉問。
那是流走光陰的足跡,也是路迢迢的艱辛。
看到兒子無事可做,爹心裏急。走東家,串西家,爹想讓人給兒子做找個活兒做。
等啊等,盼啊盼,曾經對爹的思想和做法看不慣的兒子,不得不指望爹。
等,盼,都是無言的結局。
家裏沒人了,許知遠就登上曬糧食的平屋,看遠處。在窩裏,是看不到高處的,也看不見遠處。糧食豐收了,那是農民的喜悅。人豐收了,那是人生的凱歌。而眼前,隻有失敗的不知所措。
新的一年,麥子熟了。
收了麥子,種豆子,種玉米,種穀子。
許知遠拉著耩子,任烈日暴曬,任汗水直流。
播下了種子,又是一年裏的新希望。
許知遠不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裏,隻能使勁拉耩子,隻能任烈日暴曬,隻能任汗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