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生命跨世紀(1 / 3)

農曆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像往常一樣,不急不慢地,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

周圍,是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還有天上花花綠綠的彩彈。

年,過年了。

這,是今年最後一個夜晚。

天黑黑的,黑黑的顏色那樣熟悉。

在省城上學時,就趕末班車,回家,過一個和爹娘見見麵的周末。天黑回家,是因為僅有的兩天,還可以吃到娘做的香香的飯菜,還可以躺在那張已經睡了多少年的簡單的老床上多安睡一晚。以前,走大路,寬闊,好走,舒坦。其實,也隻有這一條路可以回家。

回家的路,依然熟悉。

可是,大路不走,不舒坦。

腳下,是沿著河的小路。

河的兩旁,是水泥鋪成的路,隻是還沒有多久,有的地方就坑坑窪窪,完全沒有了坦途。

緩緩的河裏,水依然在流淌。以前夏季雨水多了才會有的河,現在仍然不息。盡管水麵上黑黑的,沒有光亮,但是它確實有了活力,這嘩嘩的聲音就是最好的生命,就像一個人的心髒看不見跳動,卻有跳動在支撐著脈搏的躍動。村裏這條河的生命要歸功於鎮上的改造。以前,一條河灘擋住了村裏人的出路,進進出出都要邁過大大小小的石子,回來傳道授業一年了,才有了路,才有了橋,才有了這真正的河。村西,河的下遊,鎮上建了新的大橋,修了新的大街,於是乎,窩子裏的村變了地利,成了距離鎮中心最近的幾個村之一。

一步,一步,離家越來越近。

抬眼處,天上的彩彈花花綠綠,煞是好看。

那,可是熟悉的老地方?

高高的白色的樓,諾大的寬闊的操場,還有飄出窗外的朗朗的讀書聲。

文昌中學,就在眼前,就在河的南岸,就在那永遠不會挪動的方向……

想不到,離開了,還是走不出心中的藩籬。

如果不是被平庸的世俗亂了心竅,如果不是被外麵的城市晃了眼睛,如果不是被多彩的世界誘惑了心智,我怎麼會逃了呀!

逃出世俗,逃離溫暖,跳入汪洋,投入洪流。

在波濤洶湧裏,不斷嗆水,幾次斷氣,差點一命嗚呼!如果那樣,這輩子也就完了,毫無意義地,悲哀地。

九死一生,能從死裏逃生,能體會生的珍重,就是人之最大的幸運。

就像今晚,這農曆最後一個普通又不普通的夜晚。

走小路,喜歡這樣,喜歡黑黑的安靜,喜歡一個人對自己靈魂的皈依。

鞭炮劈劈啪啪,彩彈花花綠綠,這是年的滋味。

走過水泥路,還有一段路,是回家必須經過的,這幾步路,坑坑窪窪,崎嶇不平,仿佛這才是回家真正的路。

想不到,都離家四年了,除了展現在人眼前的明顯的變化,竟然還有癡癡的不改,就像腳下這坑坑窪窪。路,難道也和人一樣,是最原始,最真實的麵貌?

轉了這個彎,就要到家了。

這個彎,這個路口,那樣熟悉。

那年去縣城參加高考,不到三天的時間,再次回到村,看到這個彎,看到這個路口,竟然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也許,一個極少出過遠門的孩子,對早就熟悉了的一切已經不再陌生。然而,當走出去,再回來看到時,那曾經的熟悉誰能保證不是眼前的陌生?

這個彎,這個路口,難走啊。

“叔,上哪兒去?”

“奶奶,吃飯了。”

熟悉的村人,熟悉的招呼,但那是一去不返的光陰。

害怕碰上同族的叔,害怕看到鄰家的奶奶,一個行屍走肉怎麼有臉暴露在眾人麵前?

人的自卑,總有原因,或是自身的缺陷,或是不幸的遭遇,或是傷心的往事。

自卑,源於內心的羞澀,源於不喜歡張揚的沉默。

誰可知,兒時的爛漫飄向了哪裏?無忌的天真,是否可隨著孫大聖遠遊了西方?

朗朗的書聲,增長了人的知識,卻丟掉了人快樂的姿態。

一定要失去,難道才是讀書的代價?

街上,沒人,或許他們都在家裏吃今年最後一頓晚飯,或許爸爸正點燃起長長的紅紅的鞭炮,或許奶奶正磕頭求菩薩,或許他們都在忙自己應該忙的一切……

還有用幾步路,就是家了。

不遠的幾步路,卻最費神,原本就不平的石路,經過風雨的洗刷,更是找不到一點平整的落腳的地兒。路旁的老舊房子塌了,或是自然地,或是人為地,因為村裏的女支書曾許諾要修路造福於村人的,隻是村人遲遲不肯行動,愣是想多占些便宜。結果,村後的人進進出出,還是要走這太不像路的路啊。

拐個彎,就是家了。

家,我的家。

黑黑的門敞著,似乎在歡迎一個兒子的歸來,盡管兒子孤身一人,無所事成。

院子裏,亮著燈。

屋裏,熱氣騰騰。

娘,在哪兒?

爹,在哪兒?

農曆除夕的夜,家裏怎麼沒人?

放下手裏的東西,人卻沒有著落。

“知遠,回來了。”是娘的聲音。

“娘,你去哪兒了?”許知遠看看娘。

“我在燒香,求菩薩。”娘笑笑,“來年行大運。”

“您怎麼也來這個了?”許知遠清楚,以前在家的時候,娘不信這個。

“你爺爺奶奶都沒了,我們總該請他們來家吃飯,回家過年啊。”娘手裏是還沒有點著的香火。

“我來點。”許知遠找到火柴,點燃了香火。

屋裏,頓時有了淡淡的香火的味道。

“還沒給菩薩磕頭呢。”這似乎才是娘最關心的事。

娘拿著香火,恭敬地插在盛有麥粒的香爐裏。

“願菩薩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祈禱完畢,娘磕了頭,虔誠地。

許知遠站在一旁,默然。

“知遠,磕個頭,新年就順了。”娘跪在地上,沒有起身。

“靈嗎?”許知遠很想磕個頭,很想時來運轉。

“靈,靈,心誠則靈。”娘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禱幾秒鍾,又磕了頭。

學著娘的樣子,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禱幾秒鍾,許知遠磕了頭。

一切都好,新年新麵貌。

這,是許知遠給自己的新年祝願。

祈禱儀式結束,娘才回到屋裏。

兒子,跟著娘進了屋。

“這麼晚了,怎麼才回來?再晚幾步,就是明年了。”娘端來了熱乎乎的餃子,還有香香的炒菜。

“在外麵,哪能像家裏?好不容易才安排了休假,就連夜趕回來了。”許知遠看看眼前的飯,看看親親的娘。

“慢點吃。”娘沒說啥,隻是看著兒子吃飯。

“您吃過了?爹呢?”許知遠知道家裏還少了誰。

“都吃過了。你爹到你大爺那兒去了。你大爺自從傷著腳之後,一直沒幹活兒,可這日子還得過呀,平時就靠兩個兒子救濟了,這幾天,腳疼的毛病又犯了。你爹不放心,去看看了。”娘撥撥碗裏就要粘在一起的餃子。

大爺,也是個勤快人,白天在外麵幹了一天,回家後還要去地裏,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傷著了腳,幹不了活兒?人啊,可別老,可別碰上天災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