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之後,天氣漸漸回暖。
宋玨返程的速度明顯加快,臨近汴梁城的時候也不過才是剛進三月。
進城前夕傍晚,隊伍在鄰近的金方城停了下來,暫住驛館。
“王爺,馮家那邊有異動。”燕青和燕白向宋玨稟道。
馮家正是李清卓的皇後馮皇後的娘家,五歲的大皇子亦是出自中宮正統。
宋玨斜倚在榻上,一頭烏黑的頭發肆意散落,他彎了彎唇,笑得冷然:“看來,這馮家的手還挺長的,知道皇上身子出了問題,也知道本王帶了鬼醫回來,這便準備半道截殺了。”
燕青本能地皺了皺眉:“王爺,咱們要不要提前……”
宋玨擺手阻止:“不用,等他們動吧,你們帶著人去鬼醫和毒娘子那邊,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馮家人不動手,本王如何去抓他們的把柄呢?”
燕白略一思忖,問道:“公主那邊?”
雖然他也挺討厭那個李青瓊的,但到底人和他們在一起,若是出了什麼事少不得會牽連到他們身上來。“
宋玨嘴角的笑容漸漸有些殘忍:”留下她一條命即可,弑殺皇家中人,這個罪名可不是小事。
燕白挑了挑眉,這也就是說隻要活著,是否受傷便不論了?李青瓊愛上王爺簡直是她這一輩子最悲劇的事情。
天色黑下來後,驛館裏一片安靜。
脾氣慣來不好的毒娘子將下人全都遣散之後,就數落起了屋裏的一個小丫頭:“你說你這丫頭是不是腦子裏進水了?放著好好的在青州城的逍遙日子不過,非得跟著咱們來這裏,還把自己女兒給丟在了一邊,真不知道你這娘是怎麼當的!”
死老頭子也是,被人家幾壇子酒就給收買了!
那丫頭不怒反笑,反而是一臉笑眯眯地端了杯茶給她:“前輩,您這都數落了我一路了,逮著了機會就要說個不停,累不累呀?來,先喝杯茶。”
那一張笑臉,赫然就是稍微喬裝改扮過的姚景語。
她一改往日簡潔清爽的裝扮,讓靜香幫她在額前留了一層厚厚的劉海,看起來就像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一樣。
毒娘子哼了一聲:“你這鬼丫頭,就知道哄老婆子開心。”
姚景語訕訕地笑著,心思卻早已飛到了外麵。
悄悄地跟著宋玨一起上路之後,她才知道隊伍裏還有另外一個主子,昭陽公主李青瓊,而且她另外一個身份便是未來的並肩王妃,宋玨的未婚妻。
這也使得她原本打算在路上就和宋玨攤牌的計劃生生擱置了,若不是看在這些日子宋玨一直對李青瓊不予理睬的樣子,她肯定一早就調轉頭回去了,然後告訴葡萄她爹爹出了意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想起葡萄,姚景語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那丫頭可是被她哄了整整一天,在她答應一定會帶著爹爹一起回來的情況下勉強才同意了和她分開。
為了女兒,她也不能不問緣由就給宋玨定罪,眼下看看情況再說吧!
姚景語沉思之際,門突然被人一把打開,進來的是鬼醫和燕白,她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站到了毒娘子身後。
燕白並未注意到她,隻拱著拳道:“外頭出了點意外,屬下奉王爺的命令來保護兩位前輩。”
聞言,仔細一聽,確實有隱隱約約的打鬥聲傳來。
毒娘子放下手裏的茶盞,冷笑一聲:“看來你們家王爺這人緣也不咋的啊,這一路上不止出了一次意外了吧?要是那群不識相的敢犯到老婆子手上,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燕白一臉哂笑,順便再拍了個馬屁:“那是那是,前輩豈是我們這群後生晚輩能比的?”
姚景語心裏暗笑,幾年沒見,燕白人倒是正經了不少,隻是這嘴皮子的功夫沒有絲毫退步。
想起和他越長越像的林軒,姚景語心裏頭悵惘一歎,以後宋玨回去的時候,燕白少不得要和靜香還有林振碰麵,孩子沒生下來的時候靜香尚能騙騙他,可現在相貌卻是無論如何都騙不了人的……
今晚在驛館的這一次襲擊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攻勢比任何一次都猛。
雖然最後他們有驚無險,但宋玨身邊的侍衛也損失了不少人,李青瓊更是被闖進來的刺客一刀砍在了左腿上,生生將腿筋砍斷了。
姚景語再見到她的時候,是跟在鬼醫和毒娘子後麵拿著藥箱幫她療傷。
李青瓊並沒有長歪,反而比起當年稚氣未脫的時候更增了一分妖嬈美豔。
聽她慘白著一張臉嘴裏還在喊著“嘉譽哥哥”的時候,姚景語沒來由地心裏不舒服。
她和宋玨分開了這麼久,甚至都比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要長。
可這四年裏,李青瓊卻一直陪在他身邊,哪怕宋玨對她不苟言笑,這些陪伴的時光卻是真實存在的。
她重重地呼了口氣,將藥箱放下,轉身出了屋子。
剛剛走出門口,卻與迎麵而來的宋玨撞上。
姚景語一驚,趕緊低下頭側身讓到一邊:“見過王爺。”
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有意避開宋玨,是以才能跟了一路沒被發現。
這會兒見宋玨腳上的黑色繡金絲雲紋靴子停在了她的眼前,不由得心裏砰砰直跳。
那抹灼熱的審視目光,讓她頭皮直發麻,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把頭抬起來。”半晌,宋玨冷冷啟唇。
姚景語躊躇許久,後來心一橫幹脆就抬起頭直直地對上了他的眼睛。
反正她都已經跟到了這裏,就不信宋玨還能把她趕回去。
果然,四目相對的時候,宋玨眼中驟然竄起一抹怒氣。
他猛地攥住姚景語的手腕,將她拖到了旁邊的一處空屋裏。
進去後,一腳將門踢上,摟著姚景語直接將她抵到了牆上。
他眯著眼看她,眼中那抹洶洶而來的怒氣,就像是要一口將她吞下去一樣。
姚景語彎了彎嘴角,一副煮不爛的樣子:“王爺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的火氣?”
宋玨一手掐在她的腰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纖細的腰肢掐斷一樣。
姚景語忍著腰上的疼痛,這個時候,她不會和他示弱。
兩人對視許久,宋玨方才涼涼開口:“誰準你跟著來的?”
他的眼中,同他的人一樣,從裏到外都散發著冷氣。
姚景語一臉挑釁地看著她:“王爺何故有此一問?您是我什麼人?我去哪和您有什麼關係?”
宋玨緊緊抿著嘴角,眼中怒氣已經不加絲毫掩飾。
他看著姚景語,忽然就俯下身狠狠吻住了她嬌豔的唇瓣。
姚景語先是一驚,隨後卻是摟著他的脖子熱烈地回應了起來。
宋玨放開她,往後撤了幾步,怒聲道:“你就那麼缺男人?非要眼巴巴地跟上本王?”
姚景語黯了下眸子,隨後卻不避不讓地迎上他的視線,上前幾步:“那麼,如果我跟了王爺,您是不是就要留下我了?還是說您怕您的未婚妻生氣,所以不敢留下我?”
宋玨眼中的危險之色越來越盛,他盯著她的時候,眼中的眸光越發複雜,最後卻雷聲大雨點小地摔門走了出去。
姚景語想了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然後就跟著出去。
在門外的時候見到燕白,而燕白在看清她那張臉的時候,不由張大了嘴,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姚景語朝他笑了笑,燕白背後一片冷汗,趕緊就低下了頭去。
“王爺,眼下王妃怕是已經知道您的身份了,咱們該怎麼辦?”燕白問道。
不同於以往的成竹在胸,宋玨的語氣鮮見的焦躁:“本王能怎麼辦?你告訴本王該怎麼辦?”
就算這個時候他願意放棄在東華部署的一切和她離開,李清卓也絕不會允許。而且他也不會走!
在屋裏來回踱了幾圈,宋玨緩下情緒,道:“你安排幾個可靠的,私下注意著些,不要太顯眼。”
姚景語是他的軟肋,這個時候,若是讓李清卓知道她來了東華,於他們而言,是禍非福。
雖然有鬼醫的及時醫治,但李青瓊的腿還是廢了,即便以後能勉強正常行走,可兩腿間差異明顯,與瘸子無異。
不管是宋玨還是李青瓊身邊伺候的人,都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她。
而李青瓊被蒙在鼓裏,因為宋玨難得的關心而沾沾自喜,甚至將自己的傷勢都放在了身後。
宋玨回宮之後,首先就是將活捉的馮家死士帶到了李清卓跟前。
李清卓勃然大怒,將龍案拍得砰砰作響:“這個馮家,朕還沒死,他們就等不及要捧大皇子上位了!”
宋玨麵無表情道:“皇上不必生氣,如今臣已經將鬼醫和毒娘子完好無損地帶了回來,馮家想必短時間內不敢再有動作。”
李清卓眯了眯眼:“馮氏的父兄皆是武將,手上兵權雖然不多,但離得京城近,若是他們狗急跳牆鐵了心地要篡位,汴梁城隻怕是危矣。”
“臣倒是有一計。”宋玨不緊不慢道,“馮家之所以敢動手倚仗的無非就是手裏有個大皇子,隻要釜底抽薪,他們再想做些什麼,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釜底抽薪?”李清卓喃喃道,“你是讓朕處理了大皇子?”
除了馮氏所出的大皇子,眼下他的兒子隻有董貴妃所出的二皇子。
子嗣不豐,一直是他的心頭病。
若非眼前的宋玨再不是以前那個,他都要懷疑他是別有用心了。
李清卓猶豫之下,一口鬱氣頂在了喉嚨口,迅速拿帕子捂住嘴不住地咳了起來。
“皇上。”一身著月白色宮裝的清麗婦人端著托盤匆匆走了過來,頓下身子幫他撫背,“皇上,先把藥吃了吧。”
李清卓見到來人後臉上神情很快就柔和了下來,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任由她喂自己將藥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