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豐盛的午餐,他二人被安置在一間空餘的柴房內午休。周圍無人,崔福才敢大聲喘氣,“豪門險如虎口,久居不得,是我一時糊塗,把你拖入狼窩。”舔了舔嘴唇,香味依舊很濃,找一根木刺剔牙縫裏的肉沫,“隻是留戀這裏的美食……今天算是一飽口福,晚餐的時候一定要多盛一些米飯,死也不做餓死鬼……”木隸在外學藝多年,養成了隨遇而安的心態,吃飽喝足,鬆弛腰帶便能入睡。多日的疲勞一股腦襲卷上來,一閉眼鼾聲如雷。睡著比醒著還要累上數倍。他一連串夢見了許多故人,有他所愛,也有他所恨。師父鬼手薑比過去更惡毒了,以前一天隻讓他睡兩個時辰,現在隻讓他睡一個時辰……幹活時在他背上壓一塊千斤重的巨石,憋得他透不過氣來……真是奇怪,眼前的木材越削越多,打造的桌腿卻越堆越少……三位惡魔似的師兄不讓他去小解,尿便從眼睛和鼻孔裏噴注出來,驁、鵬、鶴三兄弟在旁樂得直打滾……後來他又見到了子鴿和蠶蛹,她二人成為他的妻妾,一個為他生了男娃,一個為他生了女娃,娘一手抱著一個笑得合不攏嘴,不料魯九竅帶著雨水和牛宗彩闖進來奪孩子,娘被踢翻在地上吐了一灘血,兩個娃被拋入半空消失不見……夢境粘而綿長。天空萬裏無雲,突然起了閃電雷鳴,卻不見一滴雨水,窗口吹入一雙紅色箸子敲擊瓷碗,刺耳難耐……睜開眼,卻是春蟬催他起來進晚餐。蝴蝶站在門口警告她,“春蟬,他二人可是二姑娘的上賓,不得無禮。”春蟬呲之以鼻,“浪蕩木匠,算得哪路神仙?說白了也就是奴仆之身。”蝴蝶將被子枕頭放到草席之上,“閉上你那臭嘴巴,二姑娘請入府內,就是上賓。”春蟬歪嘴反駁,“可三姑娘說,木匠不比侍女高貴,他二人要是再敢欺負我,三姑娘定然為我出頭,哼。”接著對他二人下令,“快些去用晚餐!遲一步,連湯也沒得喝了。”崔福立刻精神了,“兄弟快些起身,不可做餓死鬼。”木隸混淆了夢境和現實,“幫我取下後背巨石……”“何來巨石?”崔福一時糊塗。春蟬格格笑,“他在夢遊,你竟然不知,一對大傻瓜……”蝴蝶笑不出來,“旅途勞累所致,去洗把臉定定神,來得及。”蝴蝶話音很柔,“二姑娘吩咐安排你二人單獨用餐。用過晚餐隨我去見二姑娘。”春蟬鼻子一哼,拉長了臉,“二姑娘也真夠糊塗,竟然相中街頭乞丐,何況還是殘缺之人……這二人要是能夠賽過‘小鬼手’,我敢立下毒誓:當場撞牆自盡。”主人的麵子就是侍女的麵子,蝴蝶也是當仁不讓,“據我所知,那‘小鬼手’也是徒有虛名。老侯爺對他頗有微辭,三姑娘閨房有多種物什都需重做,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春蟬就生了氣,“得,哪有工夫與你閑扯,我可要去侍候三姑娘了。”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激她,“從此,這二人歸你一人看管,我夾在當中反礙手礙腳,礙你們親熱。”“你!”蝴蝶想發火,又平下心來,“是去是留隨你便,月底少拿賞錢不要後悔。”“不稀罕,三姑娘會雙倍補償。”春蟬慪著氣走了。晚餐兩葷兩素一湯,崔福果真鬆開腰帶猛吃一痛。蝴蝶看著他的吃相抿嘴哧哧笑,味道比起桌麵上的菜肴還濃烈一些,“你二人可要慢嚼細咽,不必過急。二姑娘這會兒隨老侯爺遛馬驕去了,估計尚未回府。老侯爺喜歡乘馬驕,可惜不得乘馬驕趕早朝。”木隸不解,“因何不許乘坐馬驕上朝?”崔福笑他愚鈍,“馬不比人,隨處大便小解,天長日久,王宮豈不變成糞池了?”木隸率先吃完放下碗筷,“有意倒我胃口,如你所願。”蝴蝶抿起小嘴笑,“也不盡然。人畜共朝,對大王有不敬之嫌。”又把話題扯了回來,“府內共有五位姑娘,皆貌若天仙。老侯爺惜女遠勝過愛子,每次出遊隻帶女兒,將兩位小侯爺關入書閣不聞不顧。”“一輛馬驕乘五位姑娘,豈可容納?”崔福咂舌,“好不熱鬧!”又下意識地發問,“這多女兒,平時吵不吵鬧?”“如何不鬧,鬧得歡哩!”蝴蝶正在興頭上,說話無所顧忌,“屬大姑娘性情溫順,為人和善,處處讓著妹妹。其餘四位姑娘,整日吵個不休。其中二姑娘和三姑娘吵得最歡,遇上芝麻小事,定要分個高下。”木隸隱隱不安起來,“那老侯爺豈不心煩?”蝴蝶卻擺手,“她二人越是吵得狠,老侯爺越是歡喜,時常火上澆油。”“有趣。”崔福深入挖掘,“老侯爺最喜歡哪一個?”蝴蝶搖頭,表示難以判斷,“也許是二姑娘,也許是三姑娘,大姑娘也有可能。”木隸催他快些吃,“老侯爺疼哪個與你何幹?身為奴仆,不得過問主人家事。”蝴蝶不以為然,“做下人,不光是出力,眼力更為重要,通曉府內疙疙瘩瘩,做起事來不會磕磕絆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