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青竹姑娘剛剛離去，她便板起臉來耍威風，把店鋪裏的徒工全部招集到了庭院，徒工們嚇得雙腿打顫。她仰起臉自我介紹，“本姑娘可是高府二千金--也就是你家店主的主人。我留駐此處隻管賬目，大可不必把本姑娘放在眼中。”見徒工們紛紛搖頭，自鳴得意，不過還需潑一潑辣椒水，她一伸手揪出一個相貌奇醜的徒工，“店主大人，這是什麼東西？不挑他矮，不揀他瘦，人身如何長出鼠頭來了？好不奇怪呀--”木隸頭一低，如實回稟，“此人喚作‘隱’，眾徒之中手藝出眾，僅次於崔福。相貌乃父母所賜，非他之過。”她氣得險些跌倒，“作罷，作罷，歸列！哦喲，砢磣之極--”她又踱了一個來回，揪出了兩個殘缺之人，“這二人，又是何方怪物？駝子，獨眼，也可招攬？你不要說他二人的手藝勝過你……哦--本姑娘明白了--這是英雄惜英雄啊！”說完捂嘴格格笑。木隸比那兩個徒工還難過，“他二人，喚作劉風、朱雨。家中皆有六旬父母、吃奶嬰兒，謀生著實艱難，所以破例接納。”劉風、朱雨噗嗵跪地，“求姑娘大發慈悲，千萬不要把我二人逐出門外……”“我二人早出晚歸，不吃白食……”“起來，起來！本姑娘非惡毒之人。”她鬧了一通，心氣兒順暢了許多，“歸列歸列，散了散了，幹活去吧！”木隸這才長舒一口氣。天氣愈發寒冷，徒工們僵了手腳不出細活，木隸一大早派崔福帶兩名徒工出去買火盆，打算放到施工坊裏燒木炭取暖。崔福這一去，午時才回來。木隸知道他忙裏偷閑尋找娘子去了，“這麼看來，你又是白走一趟了。”崔福丟下火盆，坐到了雪地上，“我已經斷斷續續，幾乎走遍了整座城池，豆腐坊、鐵鋪，無一遺漏……”“咳，撒手也罷！這種女人尋來何益？空心之木，隻可焚燒取火。”木隸眼前一亮，想出絕事，“何不再娶一房？春蟬相貌尚可，雖比不得煙娘，配你綽綽有餘。”“呸！”他從地上躥了起來，“她懷揣你鶴師兄的野種，破屐都想套在我頭上，居心何在？難道說，我崔福命該如此悲憫？”欲哭無淚。“好好，當我沒提此事。”木隸朝裏麵喊了一嗓，“共十口火盆，燒炭取暖了--”炭火烈烈，徒工們圍坐一處取暖歇息。正有說有笑時，紅竹姑娘聞聲趕來攪了氣氛。蜻蜓站在主人身邊趾高氣揚，“肆意玩火，受何人指使？事前可否請示我家主人？作坊之內嚴禁火種，萬一失火誰來承擔？”徒工們站成一排，向木隸投去求助的目光。木隸繞過蜻蜓，走到紅竹姑娘麵前施禮，“手腳僵硬，行動遲緩，難出精品。勞作之時，可將火盆挪至屋角處，遠離木材，定能確保安全。”“本姑娘豈敢過問店主大人？萬一向謀人告發，那還了得？”她歪斜著脖頸，眼睫看上去粘合成一條黑線，“不過，賬目還須清晰。買火盆所需，理應大夥均攤，每人兩吊錢，月底從各自俸祿扣除。”木隸趕忙解釋，“買火盆所需，在下已付。”“你--”她頓時火冒三丈，“馬上隨我入賬房說話！”身行處蕩起一股冷風。紅竹姑娘步入帳房伸手指點他的鼻梁，“身為一店之主尊卑不分，與下人夾雜一處嘻哈樂天，成何體統？”將桌案拍得嘡嘡響，“對待徒工，有過無過都要吹胡須瞪牛眼，不然怎麼肯對你俯首帖耳？”蜻蜓在一旁插嘴，“隻要二姑娘步入作坊，無一人敢大聲喧嘩，需虛心仿效主人舉止才是。”木隸隻回了一句，“眾徒，都像背著芒刺一樣？”“這有什麼不好？你自在就行。”紅竹姑娘真是恨鐵不成鋼，“此事暫且不提。你打理店鋪實無章法！以火盆之事為例，你為什麼自解袋囊？難道你比我爹富有？身為店主，首先學會如何搜刮徒工，你竟然倒搭錢財，愚木之極！”蜻蜓又插了話，“我來教他如何搜刮徒工。例如，你今日掏一錠金子賣下火盆，回來便說花去兩錠，從徒工身上回收雙倍。”木隸出語回擋，“爾虞我詐，如何一處共事？”“朽木不可雕也！”紅竹姑娘氣得直跺腳，“此事也暫且不論，你近前翻閱賬單。”她把一遝帛卷拍到桌案，“某些器具我爹來不及明碼標價，你又是如何定奪的？單說這馭犬雪橇，兩吊錢一副，不如白白送人！刁民拾得便宜必然蜂擁而至，什麼時候管你死活？木屑堆積如山，揮霍體力，又無盈利！腦袋被蟑螂咬了吧？”木隸冷天冒出熱汗來，“某些器具，價碼著實偏低，顧念下層百姓囊中羞澀……”“你可是商人，理應斂財為主！”她把桌子敲得咚咚響，“欲做善事，不如買下米鋪，開倉放賑。施舍一回，喚你一聲爹爹。”木隸趕忙垂首作揖，“下人倒是萌動此念，隻恨勢單力薄，難解眾生疾苦啊--”“快些閉嘴！”她身子踉蹌了一下，“……今日不與你理論！多一言，必被你氣死。”木隸欲退出，猛然想起一事，“二姑娘，下人心存一語，不知當講否？”見她把頭埋入帛卷不語，就當是應允了，“前番為幾位姑娘打理閨房，尚未收取酬金……”紅竹姑娘舉頭發怔，“討要酬金？是不是我聽錯了……”氣得渾身發抖，“你倒是向下壓滓！舉頭張口，怎麼會有餡餅掉下來？愚木腦袋，什麼時候能開竅啊？”木隸鼓足勇氣接話，“主人好歹賞過我兩錠金子，其它姑娘為什麼佯裝忘記了這件事？”又向她解釋討賬的原因，“大姑娘賜我一件棉袍，作坊徒工羨慕不已，我有心為每人置辦一件。臘月、正月刺骨寒，萬一凍傷皮肉……”“滾--！”紅竹姑娘大發雷霆，朝他擲竹卷，“何不一頭撞牆死掉！”木隸退出賬房，心情倒覺舒暢，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其實他現在不缺錢，近半年來積攢的紅利，一個人十年也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