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恨並不著急,緩緩說道:“其實,那倉裏非但沒有糧食,也沒有人命,隻有‘數’。”
小鬥笠不解,“數?算數的數?”
左恨又道:“對,人命就是數,糧亦是數。”
小鬥笠聽之不悅:“你說人命是數?\"
左恨道:“你所見之餓殍,上報朝廷,直達聖耳,不是數是什麼?”
小鬥笠聽之,麵露怒色,手微微的發抖:“我懂了,人命是數。你和那些當官的一樣,遇到不處理不了的災禍,就說一句‘反正這個世上時刻都在死人’,是不是?“
左恨沉沉得點頭,殘忍得承認到:“是這個道理。”
小鬥笠確實越說越激動:”隻因為他們在奏折中,他們永遠是數字,不是你爹,不是你娘,你隨便他們死活。”最後那個活字幾乎帶著內力吼了出來。
左恨還在點頭。小鬥笠卻已坐不住,起身之刻身形暴漲猶如巨人蘇醒,一掌擊飛了左恨手中酒,出手之快,左恨都驚愕萬分。酒杯飛數丈之後,風壓才至,左恨在那瞬間猶如大漠迎風孤行,枯發,衣帶,隨之飄動。那一掌,其殘影似乎永生刻在左恨的腦海中,合上眼瞼就能再次看到。
左恨看著他目光盈動,並不是恐懼小鬥笠的武功,而是他少年英雄的氣魄,他沉聲道:“我實在不想和你交手。你天縱奇才,俠肝義膽......若非武大人有恩於我,我今天一定和你劫了這倉糧。” 他說了王玄知同樣的話,他們本就是同樣的人。
小鬥笠卻已忍無可忍,怒斥道:“可你做不到,你們都是一樣。你,還有王玄知,你們就知道報恩報恩,隻知小恩,不知大義。我雖理解你們,但並不同情你們。“
左恨自覺慚愧,歎氣道:“如今無論如何,我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也不值得同情,動手吧。“
小鬥笠知道此時話已說盡,再拖延就會被看穿行動,此時正是出手的時機。更何況人之情猶如弓弦,怒盡則勢滿。
他們都懂這個道理,誰也不說話,誰也沒有動。左恨握著酒杯,小鬥笠握著拳頭。
主倉外,一支小桌,兩人坐凳,山風吹來衣襟長飄,夕陽斜照影橫陳。
任風雲變色,日垂西山。他們的精,氣,神全部彙聚於雙掌中。鬥笠下的那雙眸子,就算太陽沉落,也不失去那道冷光。我們一生不過經過兩,三萬個日升月落。我們卻不知道晝夜是在什麼樣的明晦交錯間變化的,哪一刹那是晝,緊接著就變成了夜?我們無法判斷,可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可這兩個對決的人竟然有了相同的感悟,就在他們認為乾坤變色晝夜交替的一瞬間,他們同時出手了。
兩柄吳鉤在空中劃出了噩夢般的刀花,隻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這樣的刀花,就是’死‘,此外任何字來形容它都是多餘,數代英豪的鉤法演變早已將多餘的動作去掉,形成最純粹的決死之招。吳鉤本身就是可怕的武器,殺人時會讓對手腸穿肚爛,甚至招式都會因為鉤阻其勢而變得醜陋。而這樣的一招,僅僅是一出招,就可以把久經沙場的老江湖嚇得麵人色。
在左恨手中,那又不僅僅是一招。
鉤所至,所蘊含之變式,已如牢籠般,從四麵八方向小鬥笠壓下。可這些變式卻僅僅是為出之招,變式欲出,鉤勢稍作停頓,如索命獄刑。小鬥笠若輕舉妄動,輕則廢掉一臂。重則命喪黃泉,死無全屍。蘊招不能不防,恐懼卻防不勝防。
決死一刻。吳鉤惡華收縮,聚攏,如閻王索命惡鬼行刑。
另一邊小鬥笠翻袖出掌,如鬼泣龍吟。毫無變式後招,化萬變為至簡。
白袖淩空一劃,貼著吳鉤噩夢般的刀影而過。一掌分二,如畫龍點睛,抹去了此招最核心的戾氣。
小鬥笠出掌迅烈不失巧妙,化死噩入虛空。這一招兩式,正是遊龍手之,“雙龍卸甲”!
吳鉤所蘊之變式,頓時猶如枯萎之花凋零謝落,左恨雙臂垂下,兩把吳鉤落地。以左恨雙肩為心,氣塵頓時如環一般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