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獨臂的人。
那個人是笑著來的,那個人七個月隻做一件事,就是左手練劍,為了練到和右手一樣精湛。
她不能安慰自己愛的人,甚至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她是隻是個凡人,依舊會怨恨的凡人。
但她還是個活人,一個有機會麵對明天的人,所以她還會練劍。
李沉沙的這柄劍是給她的。
也不是僅僅為了她贖罪,這也是他的信念。他也是個凡人。他還做不到讓自己犯下的錯和沒發生一樣,他也是個活人,一個有明天的活人,就不會放棄今天能做的一切。
沒誰能純粹得原諒另一個人。若是換了他,他也不會完全的原諒。
所以他知道要來的不僅是一個獨臂的,還是一個絕不再穿盔甲的人,最適合的劍,就是這樣的劍。
他在賭,她也在賭。
他們都贏了。
因為她還願意用他的劍,他傾注畢生心血鑄了一柄這樣的劍。
他運使真力,對著火爐深處,用力拋出碎掉的鐵匠錘子殘鐵。
火爐深處發出可怕的呼嘯。這是九淵城最大的秘密。
李沉沙甚至不惜自己做叛徒也要守護的秘密。
可現在都不那麼重要了。
練明鸞道:“這是你畢生守護之地。”
李沉沙看著火爐許久,“我畢生守護的是九淵城,不是這鍛爐。”
練明鸞也看著火爐,沉聲道“如今城已空。”
李沉沙道:“他們若不濫殺無辜,也不止於此。隻不過,我覺得有點可惜。”
練明鸞轉頭看著他,道:“百年後說不定還會有人住九淵城,還會重複這段故事。”
李沉沙看著練明鸞的麵容,有些不符年紀蒼老,那是虛幻笑容和真實痛苦摩擦的痕跡,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對話,他多想去輕撫她的頭發,去說一聲對不起,這個人就在眼前,他卻遲疑。
千言萬語到了他嘴邊,他卻突然說:“這劍如何,還算趁手嗎。”
練明鸞笑了,她知道李沉沙想說而沒有說的一切,著捶了一下他的胸說道:“比你的破甲好用的多。”
看著她的笑著說出那些話,胸口被錘得似有千斤之重,卻又是那麼令人安慰。她是如何把今生最難講的話,這樣笑著說出來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恐怕隻有練明鸞自己知曉。
不過,他依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幸運,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的人當他想彌補自己的錯誤之時,已經沒有機會。至少他們還有機會在一起,麵對未來。
那一日,火龍升騰萬裏。大地震蕩。黑色毒雲遮天蔽日。聞之即死。
熔岩以九淵分九路滾滾而來。
房屋草木觸之皆燃。
火海中。
唯一不能熔化的,就是仇恨。
火龍升騰之時,百裏聽雪所帶的北盟各門派,在城中屠殺百姓所駐留的人貪圖金銀財寶,絕大部分集中在城中心分贓。而他們與九淵城皆是世仇,城外廝殺的雙方本能逃離,但九淵門下最後武者見到熔岩滾滾而來,則高呼:“好!來的好!此刻生死又何足道哉。”
他們愈發拚命死戰,拖住仇敵的腳步,直至火海中燃盡最後一滴血。
而就在這樣天人皆狂的災難之中。一個空手折劍的男人,折毀了與所有與他交手之人的兵器。
那是百裏聽雪所尋海內外天下名家所鑄的兵器,並不遜於李沉沙所鑄兵器之總和。可在那個男人手中,就如同折花一般。另一個人是個獨臂女劍客。從來沒人見過她,但是她的招式和練明鸞很像。雖然沒有後者的犀利,卻有著更快的身法。
這種身法,全身每一個關節都保持最放鬆的卻是最迅捷的變化,飛身騰空瞬間就像一隻風箏,再施展招式之時,彌補了辛辣不足,卻是迅猛有餘。這種身法很難練,江湖上懂這種身法的人都知道,這要十數年全身穿著負重物吃喝睡覺才可以做到。
她對上的是百裏聽雪。百裏聽雪拔劍拔到一半就被斬去了頭顱。連同劍也被削斷。
她信任自己的劍,就和練明鸞信任自己的盔甲一樣,隻不過她賭對了。她相信那一劍一定能劈開百裏聽雪的那柄劍,她認為在百裏聽雪施展劍術並自以為能以劍身抵擋的刹那,就是最好的時機。
火山的岩漿淹沒了九淵城。
三十七門六十四幫以及九淵城絕大部分人,葬身火海,屍骨無存。
整個九淵城像個廣闊的鍛爐,熔了當世豪傑聲名功過無數,天地悠悠,生死不過一歎之間。
僥幸存活的人,也不敢再用以前的名號,他們無顏麵對那場災難。因為沒人相信能活著走出那片火海和毒雲的人,會不是逃兵敗將。
但江湖上卻多了一對自稱毀劍俠侶的男女俠客。
女人獨臂,用劍如神,出劍削鐵如泥,天下神兵莫能擋之。
何時何地都能笑得出來。
男人古銅肌膚,強壯有力,一伸手卻能把別人的武器當做花枝一樣折斷,
何時何地都能喝得爛醉。
人,一生隻鑄一器,那就是自己。
人,隻要活著,就有機會麵對未來。
有人說九淵城樹敵太多自取滅亡,也有說它氣數已盡天運不濟,更有傳言是兒女私情害了大局。每個人聽故事的人心中都有不同的九淵城。事實上它隻是一座被獄火煉化的城,如同掉進了鐵匠爐,不知何時才能和千年前一樣重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