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佩斯黃昏已遠
時間的詩
作者:蘇域
柒柒若推薦:看完這個故事後,我隻感歎——好想好想把這個文章裏的經典小句子,全都摘抄到本子上,句句戳心!而主編丐小亥更是有錢任性地擺出總裁範——這稿子不錯,給她加稿費!(蘇域:跪謝主編,謝主隆恩!)
巴勃羅·聶魯達|你來
你未曾讓我受苦,隻是讓我等待。
一
畢業後的第一個麵試機會是沈之衡介紹給我的,知名傳媒公司,薪水待遇都好,他不明白我為何依舊無動於衷,隻將名片丟給我,千叮萬囑讓我別誤了麵試。
這問題在翌日麵試官問我第一個問題時終於得到解答。
麵試官問:“說說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句電影台詞吧。”
我微微停頓,說:“我年輕時想成為任何一個人,除了我自己。”
電影的名字我已記不清,角色劇情也混淆,唯獨隻對這句話記憶清晰。麵試官愣在當場,大約沒猜到我會喜歡如此消極的台詞。可他們又怎會知道,曾幾何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別人。那個所有人都說不如我,卻有幸得到沈之衡偏愛的女生。
我想成為她,從十六歲至今。
二
我認識沈之衡,比莊心然早得多。
我家還沒轉行開旅行社之前,經營著一家江河日下的音像店,跟他認識的時候,正是店鋪轉讓前夕,所有舊碟片打折促銷的十六歲的夏天。
盤下店麵的是沈之衡母親。他陪母親來看房,穿一件綠色的短袖襯衫,戴著耳機整個人清爽又俊秀,在一堆堆舊碟片裏挑出滿意的然後問我:“同學,這些一共多少錢?”
我探頭過去,沈之衡挑的全是粵語專輯。在那個大多數人對陳奕迅的印象還隻停留在“愛情轉移”的時代,沈之衡便已是個地道的港樂迷。
我幫他結賬,他站在櫃台前東張西望,忽然視線凝固,定格在桌案上被風吹開的筆記本上。那是我的摘抄本,用來摘抄一些書籍電影歌曲裏的經典句子。他指著其中一句,眉眼霎時被雀躍暈開笑意:“你也喜歡林夕的歌詞啊?”
那時我並不知道那句話原是歌詞,林夕這個名字於我而言也全然陌生。我表情有些蒙,卻被他誤解為默認,他將一隻耳機遞給我:“那你一定也會喜歡這首歌。”
白色的耳機線,一端突兀地出現在我耳畔,一端被他握在掌心。這情景忽然令我麵紅耳赤,對音樂曲調的鑒別記憶倒遲鈍下來,以至於後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首歌。
粵語歌,我聽不懂,是去搜了歌詞,才知道彼時聽的那句話。
“被世界遺棄不可怕,喜歡你有時還可怕。”
十六歲的我尚且不知這句歌詞後藏著多麼深切的悲哀。
一周後,我和家人搬空了舊店鋪,再一周後某個黃昏,我幫忙看著旅行社的生意,躲在電腦後看綜藝節目笑得前仰後合時,沈之衡推開門走進來。
我愣住,他將一本舊筆記遞給我,說:“角落裏發現的,是你的沒錯吧?”
正是我半月來遍尋不著的摘抄本。
他說:“我看完了你的摘抄本,你手繪很厲害啊,改天可不可以幫我設計下曆史筆記?花哨一點的話說不定我學起來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我答應了他,從那天後,他便時常來店裏找我玩。旁邊是家書屋,我倆常過去隻看不買,他喜歡社科和漫畫,我專注於小說,一整個暑假也讀了不少言情小說,正是少女心思萌動的年紀,猜測起沈之衡來找我玩背後的深意,不免心跳如擂鼓。
後來想想,其實根本一絲旖旎曖昧也無,他笑容坦蕩蕩,姿態豁達從容,將喜好的歌曲分享給我,帶空白筆記來要我幫他畫畫,而少年人的喜歡又豈能藏得住,眼角眉梢、舉手投足、驚慌失措等等皆是信號。
最是歡喜無法藏匿,你不在我心底,我自然能夠坦然望你。
三
關於他的不在意,其實早在高中入學,便已初露端倪。
在分班表上看到他和我的名字同在一列陣營,我當即興奮地去找沈之衡。他也很高興,隻是眉眼恰到好處的笑容讓我覺得,他開心的程度和我並不一樣。
隨著開學,沈之衡也在班裏結識一些新朋友,再不頻繁來找我。他不來找我,我就主動去找他,有同學開我倆玩笑,他也跟著笑,手臂攬在我肩上,故意笑得一臉曖昧。等周圍消停了,他才收回手,拽住渾身僵硬的我,去滑冰場滑旱冰。
那時候已是深冬,從滑冰場出來我凍得直哆嗦,沈之衡一言不發,卻在路過飾品店時進去買了暖水袋給我。他的哥們兒趁機打趣,他作勢要揍人,追出去。我一個人捧著暖水袋,在冬日緋紅金紫的黃昏慢吞吞往前走,往路邊櫥窗望一眼,才知自己笑得有多傻。
學校早有規定不許帶暖水袋到教室充電,我還是頂風作案,礙於教室隻有一個電源插座在牆邊,我隻好去拜托坐在那附近的莊心然。莊心然正忙著背單詞,隨意點點頭。
而後我去操場找沈之衡,卻沒料到會出事。
暖水袋燒開後,專注於學習的莊心然忘記拔掉電源,直到暖水袋突然爆開,滾燙的熱水濺在她腿部和手臂上,當即就被送往醫院。
得知消息後我整個人都蒙了。班主任大發雷霆,在課堂上質問無視校規的始作俑者。我嚇得哆嗦,怎麼也不敢抬頭,周圍掀起明顯針對我的竊竊私語時,有人站起來,聲音低沉:“對不起,熱水袋是我的,我這裏還有發票。”
沈之衡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票據。
我的眼淚差點就奪眶而出。
所幸莊心然的燙傷並未傷及臉龐,她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回校後第一件事就是告訴所有人,意外發生同她本人也有關係。她的目光似乎掃過我,朝我淺淺一笑,而後便注視著另一個方向。沈之衡不知何時起身,正帶頭為她鼓掌。
我卻一無所知,看她在遊泳課依然套著長衣長褲,於心有愧便買了護膚品打算給她。沈之衡看我思前顧後又怕尷尬的樣子,主動承擔幫我送禮的職責。
他對她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敢問,隻是遙遙望著他陪她在操場角落裏蕩那個簡陋的秋千,向來不苟言笑的莊心然,仰頭朝著垂眸凝視她的沈之衡笑靨如花。
而我對於他們之間越來越層出不窮的共同話題手足無措,每次都在不遠處眼巴巴望著,是莊心然注意到,邀請我和他們一起去圖書館。
要到很久以後,塵封的記憶才能為我揭露許多當年我不曾發覺的細節。比如那時的我有多傻,自欺欺人摒棄掉心底一切不安猜疑。又比如莊心然的笑容與沈之衡無意中流露出的雀躍,都說旁觀者才看得清,我又是因為什麼,才掩耳盜鈴這麼久。
四
我與莊心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她是男生都喜歡的性格,嫻雅淑靜,大笑時眉目也流露出讓人憐惜的怯意。我呢,我跟著沈之衡追著球滿操場跑,進球時脫掉校服外套扔向湛藍天空,歡呼聲直衝雲霄。
就連沈之衡也說:“葉顏,你看看心然,再看看你。”
他說這句話時,我們仨正在放學後的圖書館寫作業,他與莊心然並排,捧一本課輔資料竊竊私語,手邊擺著紙杯咖啡,夕陽落在彼此臉上,就像一幕對我來說遙不可及的偶像劇。我煩躁地咕噥幾句,本以為沈之衡會反擊,抬眸看才發現他正側過臉小聲同莊心然說話,與此對比,我的憤怒我的還擊更像個笑話。
我抓起書包奔出去,聽見莊心然疑惑地叫我名字,沈之衡卻說:“別管她,她一定是讀不下去書,跑出去玩了。”
圖書館外的噴泉廣場正在進行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招募,有男生拽住一路狂奔的我,遞給我一張紙巾,說:“同學,你滿臉的汗。”
我就當那些鹹澀的液體是汗珠,捧著男生給我的冷飲坐在招募大本營裏發呆。男生的目光一直在往我這裏瞥,他問我:“我們還缺一個史迪仔玩偶人,你可以來幫忙嗎?”
男生期待而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讓我莫名覺得心有戚戚。
我沒有想到的是會在文化祭典禮上撞見同行的沈之衡與莊心然,她指著穿著史迪仔公仔裝的我說好可愛,沈之衡便大步邁上台,問:“那邊那個女生很喜歡你,你待會兒可不可以過去合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