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和小水毗鄰而居。
小水性格老實。
小米脾氣暴躁。
小米本小。
小水卻老。
小水40多歲了,村人們仍直呼其乳名。小水卻不怒不惱。伢崽們無緣無故罵小水,小水卻不吭兒。有怨隙的仇人在路上碰了麵,一方指桑罵槐:“操你娘!”另一方不甘示弱:“日你奶!”兩人便扭打在一起,互不相讓。於是便評理。於是便都說罵小水,指斥對方故意找茬。小水卻蹲在一旁沒反應。
小水在村裏落下了好人緣。人們一致評說小水這人不錯。
就連長年累月耳鬢廝磨的婆娘,提及小水,也是感謝得直嘖舌。
那年,經人撮合,小水認識了婆娘。婆娘俏麗嫵媚,水靈標致,天仙一般。小水連做夢都不敢碰她一下。但就在燕爾新婚的當天夜裏,婆娘卻不明不白地為小水生下一個女兒。
這在旁人,沙子往眼裏揉,怎麼也不能容忍。但小水卻隻聲不吭。小水默默抱起妮兒,認認真真讓婆娘喂著。小水從不與婆娘爭吵,更不提娃子一下。
村裏人都為小水叫屈。但小水卻不哼不吭。
小水把那孩子看得和自己的親生女兒沒有兩樣。
人們越發認識了小水的麵目。
可是這天,小水卻做了件令村人怎麼也無法理解的事。
小米蓋房子向小水這邊多趕了二尺。
小水不讓趕。
小米硬趕。
小水就和小米講理。
小米蠻橫不講理。
小水就伸手打了小米一耳光。
擱別人,打就打了,也不足為怪。但打人耳光的是小水。小水從沒打過人。
村裏人就說:“小水這人怎麼變得野蠻了?不讓趕就不趕唄,也不該先動手打人呐!有事兩家可商量嘛!”
“是嗬。多老實的人,原來是裝出的麵目哇!”
“是咧,甭管咋說,先動手打人的不該是小水!”
小米則越想越氣,本來理屈的事兒,就突然反覺得冤枉:“這還得了!這還了得!連跳蚤都不敢抖的人竟敢打我,禿兒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明欺負人咧!硬捉我的‘鱉’哩!啐!”
小米就打小水。
小米人多。
小水人少。
小米占上風。
小水就吃虧。
小水的衣裳被撕爛了。小水婆娘的頭發被扯掉了一綹。
小水的婆娘就哭。
小水也哭。
小米還是向小水這方多趕了。這還不算,得勢的小米,又像頭發狂的豹子,硬是操起锛鎬,衝上去,刨了小水的屋牆。
小水不敢再惹犯眾怒。
小水嗚咽著衝向屋裏。
小水那個夜晚掂著把磨得鋒利的斧頭,潛進小米的居室砍殺了小米,然後回到自已家裏懸梁自縊而死。
一座小村,突然早死兩個七尺漢子,這給人們的心理造成一種壓力。兩個本來鮮活硬朗的生命,轉瞬就化作一股青煙隨風飄去。並且,這股煙,久久盤桓繚繞在小村上空,時時籠罩住人們本該亮麗的心靈晴空,氤氳不散,遮天蔽日,陰風習習。人們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小水和小米臨死時的嚇人模樣。尤其那些平素輕賤過小水的人,這下更是惶惶不可終日,不到天黑,就關緊門戶,門檻都不敢出。
有人說:“真沒想到小水敢殺人嘿!”
又有人說:“要知道小水會殺人,咋也不讓小米多占那二尺地皮呢!”
村裏人時時夢見小水的麵目,青麵獠牙,猙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