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木木(1 / 1)

木木在單位裏是一個多餘的人。

木木笨嘴拙舌,少言寡語,和同事們說不到一起,玩不在一塊。同事們見著他就像沒看見一樣,沒有一個人願和他單獨在一起,不說話卻又瞎磨蹭時間。

木木很孤獨。孤獨的木木在單位裏像個幽靈。木木很痛苦。

木木在中藥房工作。

木木雖是衛校畢業生卻不會看病。不會看病的木木便被安排在中藥房裏劃價抓藥。陰差陽錯,木木在中藥房裏最大的缺陷就是算不好賬。往往中醫先生給病人開幾十塊錢的草藥,拿到木木那裏一劃價,卻成了幾塊錢;給病人開十幾塊錢的藥,則被木木劃成了幾毛錢。為此,院長也曾說過他,要他加強文化學習,但木木總是沒進步,算賬仍是丟三忘四。院長更是惱火,幾次三番批評他,木木仍是把個中藥房搞得入不敷出。

單位的人就說:“長此以往,醫院非折得沒褲子穿不可!”

又有的說:“木木莫不是變態了罷!”

自此,再見著木木,人們總是躲得遠遠的,沒人願意主動找木木打招呼。木木上班卻沒有掙工資的本事。

木木很自卑。木木自此更是難得和同事們多說一句話。木木把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裏,就連打了飯也是端回那間黑屋裏吃。木木覺得和他們很難合群。

木木沒有朋友。木木就失去和朋友談天說地、商海泛舟的機會。

就在那時,木木結交了我。

木木把我當成了他知心的朋友。

木木從此每天吃了飯就到我的藥店玩。

記得木木第一次來我藥店玩時,樣子非常好笑。妻子給他斟一杯茶,他就那麼久久地捧著,並不喝,木偶一般,昂著頭,眯縫著眼,瞌睡了一般,從不說話。我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朋友來我家裏我不無話找話說,就覺得愧對了人家似的。我說一句“喝水”,木木就抿一口,然後盯著山牆再不吱聲。

那個夜晚,木木統共沒說上三句話,但卻整整默坐了四個多小時,憋得我有些招架不住,急得又是咳嗽,又是抬腕看表,做著各種暗示,木木才戀戀不舍地告辭。

木木喜歡來我藥店裏卻又委實找不出共同語言。我白白浪費掉了許多掙錢的機會。我感到心力交瘁。

有幾次木木來找我,正趕上我在外出診未歸。真誠的木木便在門外等了我幾個小時,等一會兒便來問妻子我回來沒有。妻子說沒回,他又到門外再等。一直到夜晚十二點多,木木才等回我。於是我又陪他白坐兩個多小時,困得瞌睡蟲把我的嘴水扯出老長。

木木再來的時候,我和妻子就流露一些煩躁不安。有時木木來找我,未掛住我的麵,妻子就說我不在家。但木木卻看得很認真,很有些悵然若失地離去。木木把我當成了他的真誠朋友。

於是乎,木木幾次沒找見我,木木又成了一位孤獨者。

後來,木木的單位實行“優化組台”。卻沒有一個人願和他“合”在一起。木木被淘汰了。木木失職了。中藥房也承包給了另外一個人。沒有搞承包的人,也憑借自己的技術力量到南方“下海”去了。

木木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多餘人。

多餘的木木便在單位裏來回轉,卻沒有人排遣他的憂愁。木木很苦楚。

木木那個夜晚便侘傺地轉到我的門診部。我實在怕木木再白白浪費我一個夜晚的時間,便背起藥箱佯裝說要去出診。木木好久才歎出一口氣,說:“你啥時能回來?”我說:“大概到十點鍾。”木木隻好怏怏作罷。和木木一道出門,我便拐到一處黑暗的旮旯隱藏起來。等木木走遠了,我便挎上藥箱又溜回家。

妻子看著我這副詭詭秘秘的行裝,嗤嗤笑道:“終於把他騙走了!”我說:“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但就在這時,木木卻踅回來聽到了我們所說的話。

木木是轉來拿他遺落的布衫。

木木聽到我們所言,突然“哇”的一聲似哭又似叫。木木呆頓了片刻,掂上布衫頭也不回地離去。

木木再也沒有來我家玩了。木木做夢也沒想到,就連他唯一一個真誠的朋友也在欺騙他。木木又進入悒悒鬱鬱中。

再後來,聽醫院的人說,木木瘋了。木木瘋的那個夜晚,他把鋪蓋打成卷,坐在院子裏口口聲聲說要去打工。於是人們便知道他瘋了。

後來人們要把他送到信陽精神病院,沒想到班車行駛途中,木木卻要跳車逃跑。

木木便被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