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秋風吹過的村莊(1 / 1)

秋深,入夜格外涼。勞碌了一天的母親早早去睡了,我抱著枕頭,跑去與她抵足而眠。都說就算一百歲的孩子,在父母麵前仍然隻是孩子,今晚,我的角色是孩子。和母親從村東頭的李家,聊到村西頭的吳家,話不知聊到哪裏就打住了,我入了夢鄉。

半夜裏忽然醒來,屋外的風一陣比一陣緊,還夾雜著雨點兒。惦記起陽台上堆放著要晾曬的棉花,遽然急呼:“下雨囉!”

“是刮風!”母親是醒著的。

“不會吧,好像有雨點落在瓦上?”

“是風吹著屋後的柿子樹,枝椏掃著屋頂的聲響。”母親應著。分明是雨點輕叩屋瓦,怎麼會沒有雨?不放心,索性到天井裏看個究竟。伸手,真的不見雨點,果然是風。從天井望天,天闊得看不到邊,但不見星星,月亮也不知飄到哪裏去了。不過,屋外是亮堂堂的。

鑽進被子裏,暖,自外而內的。母親抱著我的腳,嗔怪道:這麼涼!我怕冰了母親,把腳縮了縮,硬是被她又拽了過去。母親像這樣給我焐腳不是一次兩次了。上學時,晚上熬夜,母親怕我睡不熱,就搬過來與我同睡。母親是用身子把被子焐暖的,她還用毛衣把我冰涼的腳一裹,順勢抱在懷裏。

很奇怪,母親不用看就知道不是雨聲,而是秋風!是的,母親在這個家住了五十年,閉著眼睛也能輕鬆地找到她存放的一針一線。五十年的暑去寒來,哪一個節氣裏沒有凝結過母親的心血?我不懂時節,是因為我隻會用眼睛看世界,母親是用心看周遭的。

又一陣秋風吹過村莊,柿子樹的葉子被吹黃了,又吹落了。柿子越發的紅亮,燈籠似的高高地掛著。樹頂上的柿子,被鳥雀啄破了頭。這些精靈鬼,他們知道樹頂上的柿子沒人有本事摘下來,就早早地享用天賜的美餐。小時候,偷柿子時專挑鳥雀啄過的,鳥兒比人還要精明,它們能嗅出熟柿子的味兒。

院子裏的橘樹依舊是碧綠的一團,今年是大年,橘子掛滿了枝。父親要我采摘點,我說城裏買橘子很方便,父親有他的看法,“哪有自己家種的好?”還摘了一大袋子放進車裏。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冷襲襲的,秋風像長了眼,總能瞅得空往衣服裏麵鑽。翻翻日曆,已是霜降,田裏的草木都要禦寒了,不再生長。

吹枯了山坡的秋草,吹白了田裏的棉桃,也吹老了這個村莊。每次回家,母親都會隔三岔五地提起,村裏哪個又“老了”。“老了”,是避諱的說法,就是去世了。王沼邊的墳頭又多了一座。

回來時,鄰居三子的車子停在村口,我隻好把車開到後門。剛坐定,母親急不可待地告訴我:“我們把門口的大榆樹賣掉了,三百塊!”老早就有樹販子盯上這棵大榆樹了,父親硬是沒賣:“養了五十年的樹,就跟家裏的人一樣親,不能為了幾百塊錢就打發了。”

“這次你們怎麼下得了決心?”我問母親。

“要修環村公路了,我和你爸爸商量,還是見諒點,自己砍掉樹,別等著人家找上門來!”

門前的路的確狹窄了。幾十年來,村裏人肩挑背扛,從這條路上走過,路是闊綽的。現在要走的是車子,四個輪子的家夥霸道,路不拓寬不行了。顯然,老榆樹成了攔路石。父親向來很明智,他做的決斷,肯定錯不了。

又一陣秋風吹過村莊,我不想問風吹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