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相識,還是20年前的事。
那一年,她剛上大學,他已經是大三的學生了。厚厚的一場冬雪,一夜之間將校園裝飾成童話裏的雪國。他和幾個同學在雪地上拍照。突然,一陣悅耳的笑聲,宛如風中的飛雪,與他撞了個迎麵。循聲望去,一位身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坐在雪地上,她們也在拍照。他的心,仿佛被微風撩起一角的門簾,從窄窄的縫隙中鑽出一股淡淡的愛意。就這樣,他們倆認識了。
不久,他們也成了校園裏一段流動的風景。黃昏,他們手牽著手,在草地上散步;周末,他們靜靜地坐在閱覽室裏看書。無論走到哪裏,她都快樂得像一隻小鳥,空氣中彌漫著她的歡歌笑語。他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似的,小心地嗬護著她,珍愛著她。
一年後,寒假開學了,他沒有等到她。她向來是個遵守紀律的好學生,沒有理由的遲到,是不可能的事。但這次,開學三天了,她還沒有到校,這讓他十分著急。他不斷向她的老鄉打聽她的情況,可惜那裏實在太偏僻了,沒有人知道她遲遲未到的原因。
他漸漸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跑去找她的輔導員老師,老師也很奇怪她為什麼突然不來讀書了,她還說:“我也無能為力,電話聯係不上,那裏沒有電話!”20年前,可以考取大學,是很不簡單的事情,並且,上了大學就意味著擁有了工作。她再傻,也不至於把到手的鐵飯碗丟掉吧。他一封接一封的信都石沉大海,又一個月過去了,她依然沒有絲毫的音訊,他等得非常疲憊,便開始詛咒這個“笨得要死”的女人。
她曾經告訴過他,山裏最流行的通訊方式就是“喊話”——站在較高的地方,向著要傳達消息的方向,高聲吆喝,聽到吆喝的人,會像傳聲筒一樣,一個接一個把話喊下去。他曾經為這種奇特的通訊方式驚奇不已,但現在,他開始憎恨這種通訊方式,那裏沒有人可以幫他傳遞他的思念、他的焦慮,他唯一可以做的,隻能把這些密密麻麻地寫在紙上,然後郵寄過去。但她好象突然從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沒有任何回音。思念的蟲子,一點一點地啃噬著他,每到夜深人靜時,他都會哭著給她寫詩,寫他的思念,他的擔憂,他的憤怒。他一邊毫無保留地思念著她,一邊毫不留情地痛恨著她,他恨她的決絕無情,恨她的不辭而別。他的詩歌,是用思念蘸著眼淚和詛咒寫出來的,詩行像滿載的拖船,在河流中漂移。沉甸甸的愛,將船舷壓得很低很低,倘使風浪再大一點,船體就會與它載負的愛一起,傾覆在急流之中。
那年暑假,他去尋找心中的結。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找尋,在別人的指引下,他走了三天的山路,在最高的山峰前,他止住了。那是一座需要仰視的高山,他心中的戀人,像神仙一樣,就居住在白雲的深處。借著月色,夜裏十一點多,他才跌跌撞撞地敲開向往已久的門。一路上,他都在尋思:為他開門的,肯定是她。但打開那扇黑漆漆大門的人,卻是一位50多歲的鄉下漢子——她的父親。
他拿著書信,向他們打聽著她的消息,等到的卻是一片死寂。
第二天清晨,老人把他帶到一座新墳前,指著矮矮的土墳,老人泣不成聲。原來,那年寒假,她突然高燒不止,最後確診為急性白血病……
後來,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想她時,恨她時,就不停地寫詩,一寫就是20年。如今,他成了當地一名小負盛名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