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壓迫下的人性堅守
當代小說四季評
作者:伍潤澤
“人生就像一場旅行”,很喜歡的一句話。人生與旅行何其相似,旅行的精彩在於可以經曆許多意想不到的美麗,而人生的絢爛也在於它的不確定性——這一時的平穩安逸,下一時的驚濤駭浪:這一時的孤掌難鳴,下一時的春風得意。“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應該是人生旅途中最讓人興奮的時刻了。人們總在不斷前行,卻往往遺忘了出發時的初衷。偶然想起,也會被殘酷的現實又摁回心底。說破了,人不過是在找一個讓自己的肉體和心靈都可以安放的地方,但我們又不願得過且過,所以誰也不願停下前行的腳步,總以為前麵還有更美好的風景,更安逸的歸宿。人們就在這樣的期盼中不斷前行,在前行中渴望停留。
劉慶邦《合作》,《北京文學》2014年第4期。
劉慶邦作品的寫實效果著實讓人驚歎,這大概來源於他的生活經曆,劉慶邦當過農民。也幹過礦工。所以他對普通人,或者說社會底層人民的生活處境和心理狀況都描寫得入木三分。《合作》把視角對準了一對生活在北京的底層男女。賀品剛是一家私營企業的員工,屬於比較典型的“北漂”一族,為了省下外出租房的錢,他以每個月三千塊錢的價格寄居在金子華家裏。二人的合住生活就此開始。賀品剛和金子華的合住正應了四個字——各取所需,賀品剛住在這裏,可以不用再到處找房子住,不用再為一日三餐操心,還可以在每個星期三星期六和金子華“做好事”,發泄自己的欲望。而金子華離婚後帶著四歲的女兒小雨,她什麼都沒有,隻有這套房子,前夫給的一個月一千塊的撫養費顯然是杯水車薪,所以她需要賀品剛這三千塊錢,另外,她還需要賀品剛這個人,這個精力旺盛的小夥子。用她自己話就是“取他的陽,補一補自己的陰”。二人毫無感情基礎,這種逢場作戲的關係隨著賀品剛的父親的到來受到了最大的考驗和挑戰,在“見麵禮”的誘惑下,金子華答應賀品剛把戲演好,騙過賀品剛的父親。也正是因為這份“見麵禮”。賀品剛還要求金子華在“做好事”上加了個班。二人的合作,有時讓賀品剛也會產生錯覺,感覺他、金子華、小雨真的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但假戲並沒有真做,二人的合作關係在那一年下第二場雪的時候結束了,賀品剛不得不又踏上尋找新的租住地的征途。小說結構簡單,卻在平淡的敘述中直擊人性的虛偽與貪婪,寫出了現實壓迫下人們的無奈,賀父的那句話“看來不管哪一輩的人都有難處,走到哪一步都是難”,應該是作者發自內心的感慨吧。
王凱《流氓犯》,《長江文藝》2014年第3期。
與其說有時我們不願去找尋真相。不如說是我們不敢接受殘酷的現實,甚至在我們已經預知了真相之後。都沒有勇氣去捅破那層窗戶紙,寧願繼續裝作被騙的樣子。《流氓犯》正是在這種糾結中摸索著前行。“我”因酒後打人,被發配到了“相當於唐之嶺南清之寧古塔”的四營。但酒後打人是“我”故意為之,因為被打的人欺負的是“我”最愛的女人。高梅。在四營的澡堂,“我”見到了那個因為猥褻女兵被發配到四營的流氓犯,而他猥褻的對象恰恰也是“我”最愛的女人,高梅。因為這個原因,我對他恨之入骨,在出黑板報的時候,“我”借機狠狠地報複了他,但這並沒有讓“我”的內心裏得到宣泄或者些許安寧。反而讓我心生不安。後來在“我”犯闌尾炎求醫治病的過程中,流氓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也在指導員的鼓動下,買了兩瓶好酒去向流氓犯表示謝意,這應該是“我”和流氓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接觸,但這接觸並不愉快,在不愉快的背後。“我”又仿佛知道了某些真相,某些讓“我”不願意接受的真相。後來高梅走了,帶著被“我”打的那個人走了。也或許不是,可能隻是他們碰巧坐同一輛車。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流氓犯也走了,是“我”送他去辦的複員手續,當火車開動的瞬間,他的麵目變得扭曲,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印象,雖然“我”還有太多問題。想知道太多真相。但一切都在那一刻結束了。真相往往更加殘酷,或許我們不是沒有勇氣去揭穿。而是不願讓彼此難堪。因為至少在這個過程裏。我們都得到了成長和曆練。小說行走在點破與不點破的邊緣線上。撩撥著讀者的思緒,作者對火候的把握異常精準,點到為止的寫法讓人感覺作者欲說還休,卻又覺得對作者的心思了然於胸。這種感覺,可謂妙極。
俁晗《顫動的日光》,《長江文藝》2014年第3期,《小說選刊》2014年第4期轉載。
正如侯晗自己說的。“我是個堅定的存在主義者。我所有的小說都是為了挖掘人存在的真實和人性的真實。”所以,她的小說,真實是最高要求,也是最大特點。侯晗努力去挖掘人們心中最深層的感受,最原始的衝動,最純粹的想法,最本真的訴求。這篇小說追問的是如何平衡物質與情感、奮鬥與享受之間的關係。平心而論,這個主題已經被寫厭了,不僅作家在寫,社會學家、倫理學家、甚至種種所謂的批評家也在寫,因這的確是當今這個“一切向錢看”的世界急需解答的問題。但這又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小說中的一對夫妻就存在這樣的分歧。鮑玲是從底層慢慢拚出來的掙錢能手,對於生意和投資有天生的興趣與敏感度。陳曙暉是廣州一所大學哲學係的教師,雖然沒有被哲學完全弄糊塗,但多年受書生氣的熏染。對物質和金錢都不熱衷,他反而更喜歡孩子,喜歡下廚做菜,喜歡享受生活。價值取向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巧妙地生活在一起,陳曙暉不反感鮑玲隻顧賺錢。至少不會把反感表現出來。鮑玲也不會計較陳曙暉教冷門專業。掙得還不如她的一個零頭。本以為生活在這種巧妙的配合中會一直進行下去,但一起車禍讓這個三口之家瞬間支離破碎,這起事故奪走了陳曙暉和兒子的生命,對於鮑玲來說,她的生命仿佛在那一刻也一起結束了。鮑玲重新來到他們一家曾經度假的地方,她不再去看樓盤。不再關心什麼海景房,她隻想去看看當時沒有陪丈夫和兒子去看的日出,去回憶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曾經。初讀作品時,感覺作者前期做的鋪墊有些過於冗長。但熟讀幾遍後,卻發現這樣的安排可以讓前後的反差更大。讓鮑玲的反思更深入,才發現作者的匠心獨運。作者安排的這個結局不免讓人感覺有些殘忍,但如果不用殘忍的故事去敲擊每個人的心靈,不用痛苦的感受去刺激每個人的神經。那麼,像文中這樣殘忍的故事將在現實生活中不斷發生。
金少凡《情歸何處》,《北京文學》2014年第4期。
所有的故事起源於一次小學同學聚會,彭海在不知怎麼三弄兩弄就去了的情況下,和自己三十年前最愛的那個女生李彬彬又產生了交集。李彬彬的倩影始終保留在彭海的腦海裏,在他曾經的日記裏,李彬彬出現了三次,都是和當年插隊有關的記憶,惟一留下的物證,就是兩塊李彬彬給彭海的紅蝦酥糖,彭海一直舍不得吃,直到糖融化,變形。重逢後兩個人又糾纏在了一起。雖然要經受彭海妻子的不斷滋擾和李彬彬丈夫每隔一段時間的定時侵入,兩個人還是堅持著這份或許本就是個錯誤的愛。但錯了終究還是錯了,兩個人嘴上所說的渴望在一起,被他們各自的所作所為擊得粉碎——彭海放不下孩子,與妻子始終藕斷絲連。甚至在李彬彬去陪歸國的兒子的時候。又和帶刺玫瑰幹柴烈火起來。而李彬彬因為孩子。也不得不與丈夫繼續硬拚成一個完整的家庭。愛與現實始終不能協調一致。彭海是愛李彬彬的,不然也不會舍不得吃她送的糖,舍不得拆開她疊的襯衫,舍不得穿她洗的白襪子。李彬彬也是愛彭海的,不然也不會哭得那麼慘,那麼聲嘶力竭。小說情節並不曲折,敘事平易質樸,作者在一些細節處理上下了功夫,李彬彬的黃色皮鞋。彭海和老婆辦完離婚手續她的那句“謝謝”,帶刺的玫瑰來電話時彭海的隨機應變。都讓人感覺恰到好處,又滿含心酸,通過這些描寫,作者把彭海和李彬彬這兩個感情中的流浪者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