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哭
風雪纏綿。
纏綿得像是一個癡情女子的眼淚……
女子的眼淚滴入劉謙的眼中,他複活了卻有消失了,有人說他去了嶺南,有人說他去了南洋.
在茫茫風雪之中。
人和鬼,
可還知道自己該魂歸何處?
狂虎拉著手抱虎頭的楊行密跑了足有半個時辰之遙,終於跑至雪嶺深處一山洞前。這山洞位處一雪丘之後,隱蔽非常。狂虎跑至洞前已呈不支,拉著楊行密一起翻滾進洞中。
洞內,是一片無底的幽黑,黑如遊魂野鬼所處的漆黑幽冥。
狂虎正是活在這冥中的一頭不見天日的鬼。
楊行密但覺渾身濕濕黏黏的,極不自在,用手抹了一點湊近鼻子一嗅,隻嗅得一陣濃烈的血腥味,看來是狂虎的血流到他身上所致。
他連忙在狂虎背上一摸,觸手處是一條深長的刀痕。王潮這一刀,劈的竟是如此之深……
好深好狠的一刀!
狂虎在黑暗中痛苦呻吟,楊行密隨即摸黑在地上撿拾一些枯枝,再從腰間取出火摺子,他雖然明白生火或會招引敵人注意,然在這一年四季滿天飛雪之地,要憑火尋至絕非易事,於是火光一燃,洞中一亮。
楊行密不由得驚駭當場!洞中遍地都是狂虎的血,但最使楊行密驚駭的是,這個山洞赫然掛滿,布滿了蛇屍體,甚至狂虎如今亦倒臥在一大堆蛇屍當中。
這些蛇屍看來存放了不少時日,因此地位處嚴寒,未有腐爛。
這裏,竟然就是狂虎棲身的家。
楊行密定定看著眼前的情景,看著想著,兩行淚不禁掉了下來。
自從家破後,楊行密一直孓然一身,天涯流落。他想,自己可算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了,今天方才發覺,有家可歸又如何?
狂虎,他是多麼的孤立無援!他擁有一張如鬼魅般的容貌,被逼遠離人群,活在這荒蕪的雪地中,他甚至連天涯流落的機會亦沒有,他隻能與虎為伍!
也許,隻有老虎,才不懂得取笑他的醜陋。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他那個不中用的義弟居然還領他的敵人前來擒他!他為何不給這個義兄半絲喘息餘地?
陡地,一直麵如死灰的狂虎半張眼睛,虛弱地指了指地上一條蛇屍的七寸之位。
楊行密不明所以,於是把其中一條蛇的七寸之處撕開隻見當中有一顆類似肝膽之物,頓時明白這是蛇膽,遂連忙挖下數個蛇膽,喂給狂虎服下。
狂虎服過蛇膽後,精神稍複,但適才在中毒下強運真氣逃亡,中的毒已深入五髒,此刻渾身酸軟乏力,就連坐起來也感困難,逼於躺在蛇屍上運氣調息,不一會,忽地“嘩啦”吐出一口毒血!毒血紫而冒煙,毒性非同小可!
“叔叔,你沒什麼吧?”
狂虎搖頭,又歇了半晌,頹然道∶
“你……名字……?”
楊行密這還是首次聽見他話聲,隻覺他說話似甚艱難,像鼓足全身力氣才能吐出一些若斷若續。簡單的字,渾不成句。聲音且異常沙啞低沉,儼如老虎學說人話,令人聽來毛骨悚然,好生心寒。
楊行密答道∶
“我叫楊行密”狂虎並沒再說什麼,卻是靜靜的看著楊行密,看著這孩子剛留下的兩道未幹淚痕,似要為這兩道淚痕尋出端倪,可惜看了良久,不單他的身子乏力,就連雙目也感乏力,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翌日,當楊行密眼睛的時候,狂虎已比他他先醒過來,正背向他麵壁盤坐。
地上布有數灘紫血,看來狂虎昨夜雖然昏睡,內息仍不住自行調運,把體內殘餘毒血盡數逼出。
他因身上要害中了一刀一劍,受創非輕,故始終全身發軟,若非耗盡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也未能再坐起來。
楊行密一坐而起,狂虎立有所覺,卻未回首,不知因為無力,抑或無心?
隻見狂虎身畔正放著楊行密昨夜拚死亦要保存的小虎之頭,虎頭伶仃,狂虎的身影更伶仃。
楊行密望著他那可憐佝僂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下一片側然。
陡地,狂虎張口道∶
“你……虎……皮……怎得……來?”
楊行密一愣,沒料到狂虎一張口便相問此事,卻也不欲隱瞞,直言道∶
“是……我爹給我的!”
狂虎白地回頭,側臉一瞄楊行密,滿目凝然,不再多話。
要取虎皮,當然須殺虎,連三歲小孩也懂的道理,狂虎怎會不明?
若狂虎忿然相斥,痛哭一頓,楊行密倒會好過一點,如今狂虎如斯淒戚,反令楊行密不安,遂道∶
“叔叔,我爹……他……他是……”
他很想告訴狂虎自己的父親是個瘋子,卻又欲語還休,隻得道∶
“對不起……”
狂虎不怒,反問∶
“因……此,你……阻我……義弟……毀頭?”
楊行密滿以為狂虎並不太懂人情世故,孰料自己昨夜因內疚而出手救回虎頭的心意,狂虎完全猜透,不禁訝然點頭∶
“正因如此,你也拚死為我……擋了那楊大俠刺來的致命一劍?”
狂虎沒有回應,沒有點頭,沒有搖頭。
楊行密所說的僅是其中一個原因,狂虎心中卻另有一個原因。
一個十分特別的原因。
就是這樣,楊行密便留在洞中和狂虎一起運氣療傷,直至黃昏,他給楊天霸所擊之傷幾已痊愈,可是狂虎的傷勢卻進展不大,看來在短短數日內未必傷愈。況且毒血雖去,毒性未去,身軀依然軟綿無力,僅可作點輕微動作,楊行密於是自告奮勇,替狂虎埋掉那個小虎之頭。
這山洞公似乎極具隱蔽之地利,王潮及馬殷劉謙並未尋至,二人也大可安心在此繼續逗留。
隻是因饑寒交煎,楊行密也不理會那些蛇屍如何可怖,撿了數條褪皮烤之,但覺肉香四溢,便與狂虎一同大嚼蛇肉。
楊行密終究不慣啖蛇,吃時一直戰戰兢兢,狂虎卻而不改容,仿佛早已習以為常,這些蛇屍本來便是他的家常便飯。
楊行密把他的食相看在眼裏,不禁鼻子一酸,他本應盡速去找回楊天霸,但目下狂虎傷勢未愈,即使是過路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何況狂虎這回重傷是為自己擋了那一劍,他斷不能就此不顧而去!
他暗暗決定,必須在這期間照顧狂虎,直至他功力盡複後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