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命的(1 / 3)

“水淹大佛膝,火燒千佛洞。”

這句話對得異常工整,驟眼看來並無不妥,實際上卻十分不妥。

楊行密定定看著龍門大佛膝上的這個山洞,問住溫道∶“這個就是千佛洞?”

住溫點了點頭,答∶“是啊!此帶河水經常波濤起伏,水位時降時升,變換耶律豪傑,傳說若有天河水淹過大佛膝時,千佛洞便會著火而焚,且還會有奇事發生。”

楊行密眉頭輕蹙∶“奇怪,倘若河水能淹過大佛膝,那大佛膝上的千佛洞勢必同遭殃及,怎會有反給火燒之理?”

住溫聳了聳肩,道∶“我也很不明白,但我們住家曆代便是為此傳說而留居龍門,而且每代都要經常量度河水,以推斷水位升降…”

“那,這傳說是與你們住家有淵源了?”

住溫道∶“我想是吧!不過每當我問爹究竟這傳說是關於什麼,以及千佛洞若著火後會發生什麼奇事,他總是支吾以對,說我年紀尚少,說了也不明白,待我長大後才一一告訴我!”

楊行密此時信手撿起一塊小石子投進千佛洞內,靜心一聽,隻聽得石子碰撞地麵聲是朝下墮去,可知此洞地勢傾斜,深不見底…

楊行密更是好奇,再問住溫∶“那你有沒有問過你娘?連她也不肯說?”

住溫精靈的眉目略現憂色,垂目道∶“沒有,我娘自我生下來後便即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

楊行密瞥見住溫趣致的小臉滿是淒然,心知自己出言唐突,歉疚道∶“住溫,對不起…”

“不,也沒什麼!”

“是了,楊行密你娘親又是怎樣的?她一定長得很美了?”

楊行密一愕∶“你…你怎會這樣想?”

住溫笑道∶“不是嗎?我看你長得如此秀氣,和你爹簡直是兩樣人,可想而知,你一定長得很像你娘親了。她必是個大美人無疑!”

楊行密聞言乍露一抹哀愁,甚至比適才的住溫更愁,幽幽的道∶“她…她確實美得很,不過…”他欲言又止。

住溫大奇,追問∶“不過怎樣?”

楊行密語意悲涼,低首答∶“有時候,美麗…隻會令人傷心,並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居然落下了淚。

住溫感到失笑,他比楊行密閱曆較淺,在其圓圓的大眼睛看來,美麗僅會令人賞心悅目,根本不會令人傷心。

然而他雖好勝,但見楊行密如此傷心,也並沒有再出言辨駁,落井下石終非其所為。

倏地,楊行密在一片濃濃的哀愁中翹首,訝然道∶“住溫,你聽見沒有?”

住溫傻傻地問∶“聽見什麼?”

楊行密的眼睛睜大,像是聽見一些很可怕的事∶“是…水浪聲!”

“水浪聲?”住溫連忙回頭一看,還未有瞧清楚是什麼回事,赫聞周遭水聲隆隆,白地眼前一花!

一道巨溫遽從江中衝天而起,竟達十多丈高,洶湧澎湃,席卷佛膝!

變生肘腋,住溫完全不知所措,不懂閃避,隻懂大叫∶“哇!水淹大佛膝哪!”

事實上也無從閃避,蓋巨溫之高之猛,迅即淹沒整個佛膝,當然佛膝上的千佛洞亦難幸免。

楊行密饒是身手敏捷,亦難避此凜然天威,給巨溫當頭打個正著,身形再難穩持,當場與住溫被怒濤一並吞噬!

兩個小孩齊被卷進江中,河水仍是一片驚濤駭溫,此起彼伏,楊行密身處如此惡劣形勢,依然不忘住溫,一手緊抓著他,以防他給衝走。

在這生死關頭,住溫隻感到楊行密握著自己的手如此的緊!他自出娘胎以來,除了住帥因斬不開的父子血緣對他關懷外,世上其他僅會像那群村童般取笑他,蔑視他,可是眼前的楊行密雖屬萍水相逢,此刻卻無私地對他施以援手、關懷,住溫雖才八歲,也明了楊行密一番熱心,私下暗自感動。

然而適才巨溫勢狂未竭,一道剛退,一道又來。溫關一湧,朝天一衝,兩人身不由已,複被溫濤拋上半空。

巨溫滔天,這次卷勢更猛,一卷便達十丈,高逾佛頂;與此同時,溫頭忽又勢盡,閃電向下疾退,霎時間兩名小孩乍失依靠,身形急速下墮,但這回卻非墮到江中如此僥幸,而是直向數十丈下的佛足墮去。

佛足堅硬無比,恐怕二人甫墮下必會變成肉醬。住溫眼見必死無疑,“哇”的一聲大叫。反之楊行密麵對死亡卻異常鎮定,千鈞一發間,楊行密陡然放開住溫,跟著手反握戰雄刀,喝∶“住溫,抱緊我!”

住溫本以為楊行密已經放棄,豈料他一喝,愴惶以雙手把楊行密攔腰一抱,就在同一時間內,二人已急墮至佛膝之旁。

刻不容緩,楊行密狠狠咬牙,逕施全身氣力,重重把戰雄刀往佛膝邊一插,“錚”的一聲,二人下墮之勢登時頓止。

豈料劫後餘生,還未及攀回佛膝上,兩人驀又聽得佛頂上傳來兵刃交擊之聲。

放眼一看,赫見刀影縱橫,原來霸天與住帥已鬥至佛頂邊緣。

霸天手上的雖是破柴刀,但住帥的雁翎劍並未出鞘,仍以劍鞘苦苦抵攔。由於落雁劍法必須配以雁翎劍才能發揮最高威力,故單論招式,住帥明顯吃盡大虧,節節後退。

楊行密、住溫瞥見這場驚心動魄的決戰,連忙攀回佛膝。住溫更是憂心如焚,高呼∶“爹!”

可是縱使叫破了喉,聲音還是給江中的滾滾溫聲蓋過,還是給凜冽的風聲蓋過!

溫在咆哮,風在怒號,人在驚嚷!

上天下地,仿佛盡在等待著一個人的誕生!

一個強者的誕生!

樹叢,本來是個平凡的地方。

然而樹叢內若藏有高手,便會顯得危機四伏,極不平凡了。

就像距佛頂不遠的一個樹叢內,正散發著一股極不平凡的氣息。

這裏藏有兩個用劍高手,不!應該說是三個!

因為第三個雖未帶劍,而且年紀最少,可是,他或許才是三人中最強的劍手。

但為首兩名劍手卻不知道他也是劍手,更未察覺他身上竟也深藏一股淩厲劍氣!

他的冷,他的靜,他的定,他的黑,他的恨…

早已遠遠超越了━━他的劍!

為首兩名劍手正是黃巢賜給錢柳的兩名仆人━━死奴、囚奴!

第三名深藏不露的劍手固然便是━━錢柳!

這次黃巢賜其死、囚雙奴,實是因為黃巢早已探出霸天與住帥之刀劍一戰,故遣錢柳與他倆前來龍門,伺機奪雁翎、戰雄刀兩大神鋒,再轉贈予金甲軍死敵━━沙陀城主李克用!

沙陀城素來是金甲軍一大禍患,黃巢早已欲將之鏟除,可惜沙陀城雖不及金甲軍人強馬壯,但根基異常深遠,焉又能輕易一舉殲滅?

既不能以武力將之連根拔起,更不能以武力逼其歸順臣服,惟有將之拉攏為友,以暫時減輕金甲軍有武林的阻力,待時機成熟時再倒戈相向,背信棄義未遲。

這才是兵法上的上上之策。

據聞李克用深好收藏世上奇鋒利器,黃巢為要與之結盟,戰雄刀與雁翎已屬誌在必得!

不過錢柳當然不會讓金甲軍與沙陀城如此輕易結盟,蓋因兩幫若一結盟,黃巢勢力必會日趨龐大,他複仇機會便會相應減低。

他寧願這次失手而回,也不願黃巢得手。

他暗暗琢磨,若自己真的事敗,以黃巢如此對其所欣賞,亦不會過於責難。

而他欲阻止兩幫結盟的目的卻已達成。

錢柳與死、囚雙奴如今藏身於這個樹叢,不單能看見兩大高手的決戰,更能盡瞰佛頂以下所有形勢,當然包括住溫與楊行密的一舉一動。

楊行密…

錢柳第一次接觸這個名字,是自黃巢述說這次搶奪兩柄絕世神鋒的計劃時聽來的,其時他隻覺此名字甚為平凡,如今得見楊行密,方知其人絕不平凡。

他不平凡,所以他遠遠便可感應錢柳的悲哀,隻有悲哀的人才可感應悲哀。

他不平凡,所以他麵對驚濤駭溫的天威而不懼,終於死裏逃生。

但錢柳覺得楊行密最不平凡之處,卻是他的心。

因為任何人在生死一發間,盡都會先顧自己性命為上,惟楊行密於危急關頭仍死命緊抓住溫,甘為救住溫而放棄一人易逃生的機會,這顆心…

錢柳可會欣賞?佩服?

死、囚雙奴見錢柳似乎並不大注意兩大高手在佛頂上的驚世決戰,反注意正與住溫一起在佛膝呆呆觀戰的楊行密,同感大惑不解,死奴更不耐煩道∶“錢少爺,今次幫主對這兩柄絕世神鋒誌在必得,希望錢少爺不要分心,壞了大事反而不妙!”

一旁的囚奴也盛氣淩人地附和∶“不錯,霸天與住帥俱屬當今頂尖高手,縱合我們三人之力也未必能與之匹敵。幫主的意思,是要我們待他們至筋疲力竭或兩敗俱傷時,才坐收漁人之利。此刻二人之戰幾近尾聲,我們務須依幫主計劃行事,錢少爺請勿掉以輕心!”

這死、囚雙奴其實是於十多年前顯赫一時的十大劍客其中之二━━雙龍劍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