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秦可新看見朦朦朧朧中的羅鎮,一陣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
羅鎮是秦可新少年時期的向往,那裏的一瓦一磚,對秦可新來說,都顯得十分親切。
秦可新對羅鎮的親切之感,不僅僅是因為外婆家在那裏;更多的成分是因為羅鎮有兩千多年的建鎮史;每一塊磚瓦中都有一段催人淚下,甚至是啼笑皆非的故事!
兩千多年來,羅鎮像那座永遠挺拔的秦嶺山脈;聳立在淩風、眉塢、岐陽三縣的交界處,給這裏的百姓帶來財富和福澤。
因為有了羅鎮,三縣交界處的百姓,不再東上淩風,西走岐陽;南下眉塢;而是在自己的家門口,就可以將土地裏生長出來的農副產品,拿到集市上與人交易;以貨易貨,改善生活。
在秦可新的記憶中,羅鎮每逢集日,都是人山人海;招引來十裏八鄉的商賈小販,在市場上展銷自己的商品;其紅火程度,堪與岐陽、淩風、眉塢三個縣城的集市相媲美。
那時候,每逢集日,羅鎮一街兩行全是賣小吃的;辛苦勞作的農夫難得跟一趟集,一旦來了,便要撿幾樣可口的小吃一飽口福。
農夫們一首拖著小孩,小孩身後跟著自己的內人,從吹糖人、賣粽糕、撈涼粉、買餄烙、扇醪糟、賣幹糖、賣大鍋麵、賣羊肉泡饃、賣鍋盔、賣蒸饃、賣洋芋攪團、賣燕麥揉揉的攤點前挨個兒走過;最後選中的當然是劉記擀麵皮。
農夫一家三口,或者四口、五口,坐在劉記擀麵皮桌盤前的小板凳上,攤主劉大滿便會手腳麻利地切調出四五碗或者五六碗頑筋筋,光啾啾的擀麵皮來,讓農夫一家想過年一樣咥個舒服。
劉記擀麵皮是羅鎮的壓軸小吃,每個集日,一經開張,麵皮攤點跟前便是人流不斷。
劉大滿老婆一個夜晚製作的麵皮不到太陽偏西,便就銷售一空。
等待購買的買者明知已經無望,卻還是圍著麵皮攤點不遠離去。
直到下頜上有一撮山羊胡子的主人劉大滿嘴裏喊著:“完咧!完咧!下個集日再來買吧!”人們才在一片噓歎聲中一步三回頭地散去。
秦可新3歲到五歲那段時間裏,一直在外婆家;逢集日的上午,他都要拽著外婆的衣襟,到劉大滿的擀麵皮攤點上吃麵皮。
秦可新扯著外婆的衣襟時,外婆會嗬斥他;可是總拗不過小可新的蠻纏勁,便就哭笑不得拖著外孫的小手,去飽口福!
也就從那個時候起,秦可新知道劉記擀麵皮叫“禦筋粉”。
禦筋粉三字從詞意層麵分析,是一種極為金貴的小吃——禦者,皇家也;筋者,勁道也;粉者,尊稱也。
禦筋粉是皇宮裏的吃食,後來又叫擀麵皮,足以說明,是從皇宮中流傳道民間的小吃。
但劉記擀麵皮的後人不這麼認為,他們說擀麵皮是他們祖先發明的,作為貢品敬獻給皇上後,才叫“禦筋粉”的;因此擀麵皮先在民間出現,最後才進入皇家宮闈的。
哪先哪後,是耶非耶,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擀麵皮是北方人民婦孺皆喜的小吃,已經在關中平原傳承了上千年;在海外,也享有盛名!
然而時光流轉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擀麵皮,這種貢奉過皇宮的禦筋粉;具有上千年文化傳統的風味小吃;卻被岐陽縣打成“資產階級的毒草”,不允許老百姓上集市出售。
昔日紅火的羅鎮集市也在極左路線的甚囂塵上中關張了;留著山羊胡子的劉記擀麵皮傳承人劉大滿,隻好憤憤然收拾起擀麵皮桌盤,偃旗息鼓。
羅鎮這個三縣交界之地的集市,輝煌千餘載的商品集散地;在“三麵紅旗”的衝擊下,仿佛霜打的秧苗,樹不起腰杆了!
據史料記載,羅鎮成為集市,始於西漢;那時候,從西安到羅馬的絲綢路上,第一個經過的商品集散地便是羅鎮。
羅鎮上設有驛站、客棧、酒肆,給過路客商提供了食宿之便。
羅鎮伴隨著兩千多年的曆史,有她的輝煌時期;也有她的衰敗年代。
但這種衰落的悲哀不是天災、兵燹,卻是人禍。
自從岐陽縣來了個齊茂珍,這個500年才出一個的現世寶,竟然下令拆除羅鎮的古老建築,要在原來集市的基礎上,修建一座煉鋼廠。
羅鎮人和周邊幾個村寨的群眾聞訊後怒不可遏,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白天放哨,晚上站崗,不讓修建煉鋼廠的材料和設備運送進來;又兵分幾路,上地委、省委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