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碣石伴幽蘭(1 / 2)

這一天晚些時候,靜雲便隨眾去做道場。她們走出庵門時,無想觀的道人也正結眾拾階而下,聽聞水月觀諸姑子也是往梅宅去的,客氣的讓了讓,請姑子們先走。

諸姑子合掌低頭走過無想觀的隊伍,兩下間,也少不得有些偷眼打量。卻聽山道上清朗朗一聲:“師父且慢!”

所有尼姑都不由得抬眼去看他,那樣齊整的少年書生,戴兩儀巾、著青襦袍,眼角彎彎、嘴角彎彎,臉上總似含著個笑,眼眸那樣黑,像墨色染就。雨絲細了,他沒帶雨具,衣裳打濕,真真的曹衣出水、吳帶當風,如畫中人般。

是寄宿在無想觀的、要去赴這科年輕人比試大會的修靈人餘佩玉,出了名的才子。京都也有位成就不凡的唐公子,聞說餘佩玉這科赴試,給嚇得閉門不出,苦讀備考。

靜雲驟然心跳失衡。

她和他,是見過麵的,就在前兩天,她在山中汲水,見泉眼邊落的合歡、青桐葉子,潔淨幽致,比起落花來別有一番可愛,不由捧來在地上砌字,她新學的禪詩,“行看流水坐看雲”這句,砌到 “雲”字,風乍起,一地落葉都卷去。靜雲可惜的“呀”一聲,看落葉去處,一片嬌黃淺褐,卻落向天青色袍子上。

是餘佩玉,行來這泉邊,見個小小少女,一身緇衣,尼帽下卻露出碧青鬢角,竟是帶發修行,指尖是粉紅的少女本色,比之坊間一切女子蔻丹,另有嬌人之處,便避在青桐樹後,看她寫些什麼。她砌一字,他讀一句,風忽起,將她纖手剛安頓過的落葉,片片吹起,撲了他眼睛,他再回頭看時,她已經不在了。

靜雲逃走了。

餘佩玉低頭,見地上落了一樣物色,棉紗織的細帶子,是襪帶。

那時節,不管在家修靈、出家修靈的,還是賤如乞丐、貴如高官,腳上都要穿襪子,做工或許不同,穿法卻都一樣,兜到腳上之後,足踝那裏,是要紮住的,否則就會滑落下來,一直滑到腳底板下麵。靈力高的,直接用靈力束住。普通人就用帶子紮住。

靜雲也是普通人。她用的是襪帶。

餘佩玉見地上這條帶子,雪白潔淨,上繡素色梅花,認得是襪帶,猜靜雲沒了這東西,行步艱難,準要回來尋。女兒家回來尋這裙底下私用的東西,他若在旁邊,須要尷尬,待要走開呢,又怕風將襪帶吹走,她沒處兒尋,豈不更為難,便揀起襪帶,向枝頭係得牢牢的,免得被風吹動,怕她看不見,就係得高些,才係了一個結,又想:“我個子比她高,我夠得著的地方,她夠不著。”就又解開,打在了低枝子上,正待走開,卻想:“她來取走也便算了,萬一她還沒來,什麼閑人來拿了去,豈不又是一番蕪雜?”便在旁等著,看靜雲來了,避開,背對著她,遠遠在樹後道:“我看著,沒有人來。你放心!”

靜雲又羞又惱,暗忖:你不是人?匆匆在尼袍下束回了襪口,看餘佩玉的背影,始終沒轉過來,倒也佩服,忍不住逸出一聲笑,忙含羞走了。

餘佩玉聽了那一聲笑, 方知這女孩子收拾好了,心裏也放心。忽“哎呀”頓足,懊惱竟沒找機會看看她的容貌。

如今兩人又碰麵,靜雲嚇得壓低傘,遮住自己的臉,隻怕他是來找她的。雖然她也實在沒有理由這樣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如果呢?

如果呢?!

心跳,重一步、輕一步,盼一聲、怕一聲。

餘佩玉走過一個又一個尼姑,也走過靜雲身邊,腳步略停了停。他聞見什麼香味?

這些日子,不知為什麼,他對香味特別敏感,大約是天想寺裏的檀香,觸動了他的宿慧?

他走到天想寺住持麵前,舉手稽禮:“大師!對不住,趕來叫住你。小生有事想求你。”

他明亮眼睛裏、這樣明亮的笑意,大概不管提什麼請求,都很難有人拒絕的吧。

天想寺住持道:“施主請講。”

“我見到一隻小鳥兒。”餘佩玉像孩子似的,且說且比劃,有種動人的稚氣,“這麼一點點小,全身是青色的,羽毛纖薄得像透明的冰。大師你禪房窗格下頭關了、上頭沒關,它要躲雨,跳進去了,結果找不著路出來,隻管東一頭西一頭亂撞。我怕它撞傷,又爬不進去那個窗格,求大師把房門鎖匙給我,我去救它出來。”

大考在即,他竟肯為隻小鳥兒費這般心思!都說餘才子風流灑脫,這卻太灑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