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石聽了欏椒的話,呆了一會兒,“好巧。”
這麼巧,他先遇到姐姐,再遇到妹妹。
——可是,所以呢?
任何巧事,如果沒有一個“所以”的後續,那麼巧又為了什麼?
欏椒沒好氣:“如果我不是瘸的、也不是臭的,你說完好巧之後,是不是就要勾搭我了?”
水州女孩子潑辣起來,是真潑辣敢說。
阿石看著腳尖,竟無辭反駁。
他沒有反駁,是他忠厚處。
欏椒說的原是實話,但叫他怎麼接呢?怎麼接都怕傷了欏椒的心、或者怕太假了說不出口。
欏椒至此也沒話嘲他了,不知為什麼倒是歎了口氣,道:“你讓讓。沒別的事,我要幹活去了。”
走了幾步,她覺得大筐子變輕了,原來是阿石還跟在後麵,拿靈術幫她。
“我搬得動。”欏椒道。
“算了,幫你省點力氣。”阿石道,“你們這幾天事情多。”
這倒是真的。欏椒默然接受了。
他幫她搬、幫她洗、幫她刷。她想,他會不會真的有一點喜歡她?
這樣想的時候,她就感覺自己身上溫度升高了。
溫度升高的時候,她就出汗了。
這時候出的汗,才是最臭的。跟狐騷味一樣。哪怕香粉香精,都不能遮掩。
阿石終於往外挪了挪。
欏椒下了決心,道:“我還有個妹妹。”
“……?”阿石的腳步停住了。
欏椒道:“她體態就像我姐姐,臉就像我。她沒有麻子、沒有瘸、沒有臭,脾氣又溫柔。”
阿石像聽故事一樣聽著。
“爹娘把我們兩個都賣了,留下妹妹。他們最喜歡她。”欏椒繼續道,“姐姐會跟我搶東西。妹妹不用跟我們搶。爹娘會把好東西先留給她。她不用搶。爹娘跟她講話都好聲好氣的。誰跟她講話都好好的。誰都喜歡她。她說話也就是那麼細聲細氣的,不像我們。她很溫柔。”
阿石想,真的可能嗎?原來天下真有那麼一個女孩子,值得他喜歡。他看到的一鱗半爪,都是她美好的預告。
他心裏好像有牙齒細細的咬過去、像有什麼東西要拱破什麼重壓而冒出來。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喜歡。他問:“你妹妹在哪裏?”
“幾年前去姐姐家住了段時間。”欏椒道,“你看到的折花人,說不定就是她。她喜歡摘花來插瓶。她插的花挺好看的。”
“她現在在哪裏呢?”阿石鼓起勇氣問。
欏椒的目光從來沒有這麼溫柔,溫柔得像流水;也從來沒有這麼亮,明亮而不灼人,像是紅紅的夕陽融化在流水裏。這樣的紅流其實是很絕望而淒愴的。從前那位著名詩人評價寂瞳是“落日熔波”,字麵上說他豔麗風流,其實說的是他骨子裏那深深的淒愴與絕望。
寂瞳經曆過太多悲慘與絕境。
而欏椒又經曆過什麼呢?
阿石站在這裏,把她的目光映得淒豔如落日,而他自己甚至一點都沒覺得,隻聽她說:“她叫梿椒。爹娘做生意,把她帶在身邊。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但我可以幫你去問問看。”
阿石應該是歡喜的。這麼歡喜。他不由得把手按在了欏椒的手上,又趕緊縮回來,遮掩著道:“那,她許配給別人了沒有呢?你妹妹梿椒。”
欏椒道:“應該是沒有吧。我去問了就是。”
阿石多謝欏椒,看著欏椒寫了封信,著魚驛寄走了。隻是欏椒父母作遊商,現在不知行蹤何處,雖有個固定地址可以聯係,也不知他們什麼時候能看到。欏椒卻是很快就要隨著歌舞伎離開此地,去伺候某些貴人們了。
悉家商號坐大到現在,時不時就要以金銀美色去賄賂人,阿石也是司空見慣。這次的主要禮物是歌舞伎們,欏椒不過做粗活一個小丫頭。也是身有殘疾,反而成全了她,她向來不用擔心被貴人們非禮。光那汗臭味,已足以叫人退避三舍了。哪個貴人會發神經來強她!
阿石就是想想她父母說家境困難,在靈州到底能困難到哪裏去?略修個靈,打個獵,種個田,總不愁活不下去。還要賣兒賣女,無非覺得光是免於凍死餓死,還遠遠不夠,非想活得再好點,才那樣想要錢了。
想錢無可厚非,但把女兒賣出去,女兒又何其可憐呢?想著自己在父母心中,竟沒有錢重要了。萬一在外頭受買主欺淩,更怎麼辦?
阿石觸動自己心事,看欏椒一發可憐。他自己還算是無兄無弟,沒得比較。欏椒卻是跟姐姐兩個都被賣,隻有妹妹一個偏得父母憐惜、能長攜在身邊,聽來自幼竟是受寵獨一份的。阿石將心比心,想欏椒難免不平,但向欏椒雜談問起,欏椒語中雖也略略泛酸,對這個妹妹梿椒卻隻有羨慕向往、沒有嫉恨的。阿石故意拿話逗她,說梿椒或者也有不好的地方罷?欏椒立刻就要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