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張鴻中的,原來不是紅心大鍾花,而是另一種毒術,蛇口蜂針。這種毒術沒有見血封喉那麼厲害,所以張鴻應該是活得下來了。
阿顏既不用再擔心他的性命,就在他身邊坐著,絮絮的談起舊事來。
她說從前有兩個男人,一個姓鍾、一個姓黃,聯手在暗地裏組織了自己的力量。讓他們繼續修煉下去,大概是能打毀疄品郡的。但是疄品郡王及時發現了姓鍾的行為,先下手為強,把姓鍾的殺了,滿門抄斬。姓黃的隱藏行蹤,仍然作官,悄悄把鍾家孤女青青救出來,改名換姓,收為義女養大,對外掩人耳目,說是私生女,還假裝對這女孩子很不好。但他有一個對頭,很想把他搞掉,想盡辦法找他的錯處,仍然從他這個義女來曆之上打聽出蛛絲馬跡。小小姐知道這樣下去會連累義父義母,就深夜逃走。她走投無路、快要死掉的時候,被康大人收留,培養成了劊子手。行刑時,她易容成老頭子,增加肅殺感。黃侍郎還是被他那個對頭搞得入獄論死。小小姐聽說後,出力幫忙義父一家火遁逃生。黃侍郎如何是好呢?當時正有個醫生,其罪死不足惜,於是小小姐把他們臉對調縫合,交換行刑。
“我的針線活還不錯。”阿顏靜靜總結。
就是這樣。那天刑台上,死的是醫生。阿顏還是不忍讓別人來受剮刑,於是提前殺他。而黃侍郎,則以醫生的身份逃走了。
姚老頭趴在舊屋舍爐前,似一具屍體。
很久很久。
然後他一節一節的撐起身體,安安靜靜給自己溫一壺陳年汾酒,下酒的是手撕風雞、燴白菜、拌春韭、還有剩下的一隻煎雞蛋。
他不在乎菜冷。他這輩子吃夠了冷飯菜,隻要酒夠熱,什麼都無所謂。
菜裏其實真的沒有毒。張鴻從來沒下毒。蛋裏的毒,就是康大人下的。
姚老頭吃著沒有毒的冷菜,聽見了腳步聲。來人不是什麼高手,隻學了養生最基本的一點五禽戲,倒算得家學淵源。
姚老頭飲下一盅酒。
“你是……康大人吧。”張鴻在十步遠外停住,鼓起勇氣問。
阿顏相信康大人已經受傷遁走了,張鴻卻覺得一點不對勁,找個借口穩住阿顏,自己悄悄溜回來看。“有時,一個小小借口就可以騙住她。她過於輕信人了。”張鴻訥訥道。
姚老頭——或者說康奇——歎氣。
是啊,這丫頭!他疼愛阿顏。從多年前從死人堆裏救起的那一刻,就開始疼愛。她說她無父無母無名,他信了,給她一個名字阿鹽。普通,又那麼重要的東西。阿鹽。她討厭劊子手。是啊,一天又一天行刑,滿眼血肉,奪人生命。可這已經是他手裏能給她最好的職位了。捕快什麼的,更陰暗,有很多灰色地帶,以她的性子,很容易得罪人,回頭小心死無全屍。劊子手好歹隻是個機械的工具,不會有大錯。
沒想到阿鹽失手。她那幾天身體一直不舒服,大概是病害的。怪他沒關心到位。
這些話,借著酒勁,康奇醺醺然對張鴻傾吐出來。
張鴻遲疑一下:“你怎麼不娶她?”
康奇剝去老人假麵,露出真麵目。中年的、骨相本稱得上清俊的男子,多年來出入刀叢劍山,麵貌全毀,年紀又比她大那麼多。怎忍誤她!
她行刑失手,其實他仍能設法保她。但她逃了。於是他號稱官位不要,舍身追捕。她覺得黃家廢宅附近,是所有人思維裏的盲點,所謂燈下黑。藏身於貧民們中間再好不過。他比她想得更進一步,殺了真正的姚老頭,易容在此等她。跟她偽裝一對平民相處的日子,其實,也是他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他但願這段日子永遠不會結束。
但張鴻來了。接著,呂尚書催他回去了。
康奇想摧毀阿顏對張鴻的感情,然後給她一個好死。可是阿顏還是選擇信任張鴻。於是康奇心軟,放他們走。
康奇揮手對張鴻道:“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叫你好好照顧阿顏。讓她作個平凡幸福的女子吧!”
張鴻衝動道:“你也歸隱吧!”
康奇苦笑搖頭,拉下衣領。
張鴻失聲驚呼。
皮膚紫黑隆起。這是受劇毒折磨的痕跡。
康奇攏回衣領:“我掌握朝廷那麼多秘密,呂尚書還肯聽憑我消失一段時間。因為我身上已被下蠱,生死操在尚書手中。任他隨叫隨回。一日為鷹犬,一生為鷹犬。”
字字驚心。
康奇長長吐出一口氣:“那個小劊子手阿鹽,就當是已被我正法了。前因後果我一肩擔待。而我的心事,她永遠不必知道。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