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薑良也並不是沒有懲罰小仆的。他隻是按照正常的損壞貴重物品的規矩進行懲罰而已。沒有額外的生氣扒皮。光是照章辦事,這就已經足夠警示其他下人們小心一點了。他們不會群起而打破各種寶貝,而期待李汾陽一一分贈碎片的——畢竟誰都不傻,知道此事可一不可再。何況誰都不想去經曆常規的懲罰。
所以,薑良是最大限度的維持了秩序,而且撫慰了手下。有這樣的人在地州,曼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千郡和涵郡都被薑良死死的壓製住了。兩郡之間倒是再也沒有爆發戰爭。昭然被千郡王像寵物一樣好好的養了一甲子,死了。聽說是精力自然衰竭而亡。大概是找不到生趣,所以就幹涸而死了吧!千郡王把她的棺木送回了涵郡。
涵郡王,就是昭然的楚文哥哥,對著青灰的棺木看了很久,沒有開棺。
她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下葬去了。
而整個火州,就好像那個術法“野火炙肺”一樣——野火炙肺枯黃的草原,燃起遍地的野火,熾熱的空氣灼傷被攻擊對象的肺髒。燒得那叫劈哩啪啦的。
嗯,火靈州的各個郡地都在互相爭戰呢!曼殊的人在裏麵煽風點火,起了很大作用。燒到現在,基本上要紅極成灰了,能打的人不多了,而蠟郡王都已經跟黑叉林主達成共識了。黑叉林主應該可以順利實際掌控火靈州,蠟郡王會提供協助。曼殊還不太放心,把黎淺、張鴻、阿顏等派給黑叉林主。
剩下一個風靈州,本來交給晨風是最好。但晨風要跟曼殊進妖界的。曼殊計劃把鬆華跟阿石派去風靈州。鬆華目前負責的妖魔療養站,則交給思淩和帚君他們。
這些新一代,成長得都很快。曼殊作好安排之後,就打算跟晨風一起進妖界了。他們念了七七四十九的咒,終於把那老縫隙重新扒開了一條縫!
他們還沒有進去,就有個東西先跳出來了!
曼殊他們早有防備!他們怕的就是被裏麵的妖物先下手為強、出來攻擊靈州!所以他們早就在裂縫外張開了結界!所以那裏麵的東西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攻擊,就像魚兒一樣被網抓了個結結實實!
“快把我放開!”狸貓非常生氣,“我是王!”
“……”看看這隻王隻有這樣的實力,晨風就放心了。
曼殊則覺得它好萌,很想調戲它。
狸貓拒絕被調戲!牠的心情很不好!牠逮誰就想咬誰!但最後晨風終於說服牠,先說說牠的身世。
狸貓陷入回憶中,目光忽然就溫柔了。
所以說回憶殺是多麼有力的武器啊!
牠的目光恍恍惚惚投出去,像又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牠剛從妖界跑到人間,看到山腰的那片栗林……
牠歎了口氣,正式開始回憶牠自己的故事,故事沒頭沒腦,卻從一個囚室的窗子開始:
——窗外的樹葉茂密,遮沒了陽光,我伸出手,攤開,向上,讓碎影子落在我的手心。
如今我能捉住的,也就剩影子而已了。窗那麼高、那麼小,還釘著極密、極堅固的鐵條,陽光和樹影都被它們切得細細碎碎的,我想我是逃不出去了。
即使我能逃出這個窗子,大約也沒有用吧。樹木的外麵、就是高牆,高得鴉飛不過。高牆的外麵,是硬磚鋪的寬廣空地,方圓總有百來丈,旁邊樹著高高的瞭望塔,在那些守望士兵的眼皮子底下,連隻螞蟻都無所遁形。
小齊為了關住我,委實費盡苦心。
日影怯生生移走,我垂下手,看著地上的金冠。
赤金九龍,龍身都以金絲編成,各各口銜明珠,冠身以美玉鑲出雲水紋,鑲工老到、紋飾沉著。這是本朝最高權力的象征,皇帝冠冕。
金冠再過去,還有些其他的象征,權杖、象帶、珠履,諸如此類,都跟我關在一起,除了寶印。小齊把寶印拿走了,以便處理朝中文書。
我舉步,將金冠踢開。它很貴重,貴重又有什麼用呢?如今,對我而言……我赤足走到桌邊,取筆。
很奇怪,小齊倒是肯給我紙筆,隻不過把筆杆取走了,大概怕我用那硬管子自盡。我隻好用手指撮著筆鋒,笨拙在紙上塗畫。
畫的是一棵栗樹。
那年初秋,我正年少,跟著無雙國相的腳步,偷偷從妖界到人間來,毛栗子們都熟了,在風中搖啊搖,當自己是鈴鐺似的,嘩啦啦的笑,故意氣我:它們知道我愛吃它們,但害怕它們外殼上的毛刺兒。
這時候,最聰明的作法是快快轉身走掉,不再受它們的氣,等到深秋再來看,栗子都掉到了地上,刺毛殼都裂開了,裏麵的栗子掉出來,還是有殼,不過是光滑的褐色殼,可愛無害了,再吃不妨。
我確實轉身了……可是該死,該死,為什麼晚風中都有濃濃的栗子香?我必須得為此做點什麼,譬如上樹硬來!可是上次硬來的結果是我一嘴的毛刺摔到樹下,從此不得不三思而行。
我正三思的當兒,天上早出的星星眨眨眼,有一顆竟然掉了下來。照理說見到流星應該許個願啥的……可這星星怎麼好像是當頭朝我砸過來?!
我抱頭逃竄,眼看星星掉到栗子林裏,燃起熊熊火焰。照長老的說法,流星烈火是凶兆,應該避得遠遠的才好,可栗子刺殼都被火燒裂了,棕色小果子掉下來,烤得那個香!我想先拿兩個吃著再說,伸手去揀,卻忘了火其實比毛刺還危險。
一雙堅實而溫和的手抱住我,把我硬拉出來,保全了我的性命。我唯一受的傷害,就是爪子上被燎掉一點毛,疼得我喵嗚喵嗚叫喚,你看,我是一隻狸貓,未諳世事,爪子受傷對我來說是要不得的傷勢。他攤開我的手,低頭檢視我的傷勢,而我忽然忘了疼,隻管呆呆的凝視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夏天夜晚,夕陽落下去了、月亮還沒升起來,那種很溫柔的墨藍,一層層、一層層在瞳仁裏浸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