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不遠處的打鬥聲變得小了,慘叫聲也消失了,玄苦睜開眼睛,抬頭,就看到原本的八個人,現在隻剩下一個還背對著他們,用長劍撐著地,站在那裏,像個血人,而其他七個人,都已經倒在了地上,有的腦袋沒了,有的四肢斷了,有的胸口插著一把劍,有的身體被劈成了兩半,真真是慘不忍睹,觸目驚心!
玄苦神色十分不忍,再次閉上眼睛,沉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師父,”晉連城在旁邊低聲開口,對玄苦說,“我那二舅舅像是還活著,師父如果想要救他,弟子便聽師父的。”
玄苦微微點頭:“難得元規你到現在還能說出這樣的話,那你就去把他救了,為他療傷吧。”
玄苦話落,晉連城微微點頭,抬腳朝著連嵩走去。而他荷包之中的藥粉,隻剩下了一點,還在朝著連嵩所在的方向飄散。
聽到玄苦在背後出言提醒:“小心一些,他或許還會發狂,莫讓他傷了你。”
晉連城點頭,在玄苦看不到的地方,他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繼續靠近連嵩。
連嵩此時尚未恢複神智,他也受了很重的傷,胸口正在汩汩往外冒血,大腿上麵還插了一支匕首,滿身是血,有些是他的,更多的是別人的,其中還有他的兒子連薊的,而他現在腳下踩著的,就是連薊慘死的屍體。
夜風驟急,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晉連城的荷包已經空了,空氣中彌漫著的毒藥粉漸漸散去,連嵩微微閉上眼睛,再睜開,頭腦有片刻的清明,一低頭就對上了連薊死不瞑目的眼睛!
連嵩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他看到連薊死了,連家六位長老也都慘死在他腳下,死狀可怖!
連嵩身子一顫,腳下一個不穩,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卻感覺身下軟軟的,低頭一看,他竟然坐著一個長老滿是血的臉!
連嵩尖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從屍體堆裏麵出去了,渾身都在不住地顫抖,他卻想不起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感覺全身如墜冰窟,一瞬間沒了知覺……
晉連城緩緩地靠近連嵩,連嵩驚恐的表情和狼狽的動作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在距離連嵩還剩下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輕啟薄唇,喚了連嵩一聲:“二舅舅。”
連嵩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猛然轉頭,就看到晉連城好好地站在他身後。說是好好的,其實晉連城身上也有一些傷口和血跡,但是跟連嵩比,跟連薊比,那就真的算是很好了。
“你……”連嵩瞪大眼睛看著晉連城,像是見鬼了一般,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他明明召集了蓮霧城最厲害的高手,一起來殺晉連城,為何他的人都死了,晉連城卻還活著?
“二舅舅,節哀吧。”晉連城看著連嵩,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冷笑,欠揍至極。
連嵩愣愣地轉頭,再次看到連薊慘死的屍體,而連薊胸口插著的那把劍,赫然正是連嵩用了很多年的佩劍,連嵩此時手中握著的,是他搶來的連薊的劍……
一瞬間,連嵩想到了可能發生的事情和連薊的死因,像是瘋了一樣,爬起來持劍就朝著晉連城殺了過來:“是你!是你!都是你做的!去死吧!”
晉連城後退了兩步,“被逼”出手,並沒有用多大力氣就把連嵩給控製住了。
此時兩人都背對著玄苦,從玄苦的角度看,晉連城一手是從背後束縛著連嵩,不讓連嵩再發狂。玄苦卻沒有聽到,晉連城壓低聲音在連嵩耳邊一字一句,殘忍地說:“我親眼看到了,就是你,親手殺了你唯一的兒子……”
“啊!”連嵩痛苦地嘶吼,拚命地掙紮,可他受傷太重,根本掙脫不開晉連城的桎梏了。
晉連城把連嵩打暈,一手扶著他,轉身看向了玄苦,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甚至有幾分沉痛之色:“師父先回房休息吧,這邊的事情,我來安排,我會找府中的大夫,給二舅舅療傷的。”
玄苦聞言,卻並沒有離開,他看了一眼那些屍體,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盤膝在地上坐了下來,開始念經為他們超度。
晉連城也沒有管玄苦,他果真把連嵩帶回了他的房間,然後找來了城主府的大夫為連嵩療傷。晉連城還找了人過來,為死去的七個人收屍。
先前這座府中已經沒有下人和侍衛願意聽晉連城的吩咐了,但是現在,情況又不同了。連嵩今晚這場行動,直接折損了蓮霧城十位長老之中的六位,還有一位長老不在城中,在守界,另外三位長老,有一位最精明的被安排到祁家去解釋龍焱花的事情了,還有兩位是老油條,今夜故意裝病並沒有前來,但聽到這邊的動靜,已經偷偷過來,在暗中看到發生了什麼事。
對於旁觀者來說,恐怕也隻有玄苦會相信今夜慘死的那些人跟晉連城無關了,因為晉連城是玄苦的徒弟,他還精心謀劃,給了玄苦一個聽起來非常合理的解釋。但是其他人的第一感覺都會是,晉連城實在是太狠了,這一定是他下的毒手!
不過無論如何,連薊已死,連嵩生死不明,這城主府中暫時沒有人再敢找晉連城的麻煩了,這些人當初能背叛連策,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連嵩告訴他們,其他五大家族之主都要殺連策,並且已經聯手了,讓他們相信了連策和連瑀父子不可能活著回來,他們不管心中怎麼想,即便不願,為了活命也都隻能向連嵩低頭。
如今情況其實也差不多,風水輪流轉,連嵩自己又遭了難,城主府中的其他人現在再傻乎乎地效忠連嵩,自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這些人之前既然能背叛連策,也都不是什麼忠貞之人,至少都有幾分見風使舵的本事,這會兒自然也能背叛連嵩,聽晉連城的吩咐行事。
一直到天色大亮,連策的夫人韓氏帶著連菁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玄苦依舊閉著眼睛盤膝坐在那裏念經,如果不是有聲音傳出來,看著都像是成了一尊雕塑。
院中的屍體已經悉數不見了,但院中地上還有尚未完全清理幹淨的血跡,沒有散去的晨霧之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韓氏看到晉連城的房門虛掩著,快步走了過去。
“連城!”韓氏叫了一聲,推開了麵前的房門,就看到晉連城神色如常地坐在房間裏,而旁邊的軟塌上麵,躺了一個麵白如紙昏迷不醒的人,不是連嵩又是誰?
連菁也進來,把身後的房門關上了,蹙眉看著晉連城問:“表哥,昨夜發生了什麼?”
“我聽說,你把他們都……”韓氏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院中的血跡,和躺在那裏半死不活的連嵩表明,她聽說的事情,應該就是真的。
晉連城也沒有站起來,開口招呼韓氏和連菁坐下,然後看著韓氏說:“事情就是大舅母想的那樣,我說過,我要除掉他們,我做到了。”
韓氏目光幽深地看著晉連城,沉默了片刻之後說:“你是個有本事的,怪不得阿瑀先前說你比他聰明得多。”
“表哥,為何還要留著連嵩?”連菁看著連嵩的眼神滿是恨意,因為連策和連瑀很可能已經被連嵩給害死了,連菁不解晉連城為何還要救連嵩。
晉連城目光往外看了一眼,示意韓氏和連菁:“因為外麵那位。”
連菁眨了眨眼睛,小聲說:“表哥,難道那個玄苦師父不知道這些都是你做的?”
晉連城倒也沒想騙韓氏和連菁,微微搖頭說:“當然不能讓他知道。”
“那表哥是怎麼做到的?聽說他們是自相殘殺的,表哥手中是不是有什麼了不得的毒藥?”連菁看著晉連城問。連菁從小喜歡搗鼓各種藥材,醫術也不錯,對醫毒都很感興趣。
韓氏蹙眉,嗬斥了連菁一聲:“都什麼時候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表哥心中有數,問那麼多做什麼?”
連菁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晉連城微微一笑說:“無妨,是一種毒藥,朋友送的,不過昨夜都用完了,不然可以留一些給菁兒瞧瞧。”
連菁有些可惜的樣子,晉連城看著韓氏,神色認真地說:“大舅母,就讓連嵩活著吧,我剛剛已經廢掉了他的武功,他接下來隻會生不如死,但如果我殺了他,會讓外麵那位很不滿,他畢竟是出家之人,跟我們不同,我們接下來還要靠著他度過難關,不能得罪他。”
韓氏點頭,也往外看了一眼:“連城你做得對。”
“我剛回來的時候,怕我自己出事,城主令落入連嵩和連薊父子手中,就把城主令交給了師父保管。晚些時候我從師父那裏取回來,交給大舅母。雖然我堅信大舅舅和表哥一定會活著回來,但是他們歸期未知,其他五個家族又虎視眈眈,城中不可一日無主,接下來就請大舅母來主持大局了。”晉連城看著韓氏神色鄭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