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與“事故”糾結纏繞寫作困局
作者:張育仁
捷克作家哈維爾認為,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最顯著的特點是“沒有故事”。問題的嚴重性在於,“故事的消失意味著人類認識和自我認識一個基本手段的消失......這種虛無化否定人們從外麵觀察和理解其過程的可能性。這裏隻有兩種選擇:要麼你直接經驗它,要麼你對其一無所知。”事實上,他所說的這種“人類認識和自我認識一個基本手段的消失”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寫作的消失。
耿占春在文章開篇即發問道:“身體語言、手勢語、肢體語言,在何種程度上是語言在何種程度上是行為?”在我看來,也暗暗指向了“基本手段的消失”這樣一個嚴重的問題。為此,他別有用心地引用了盧梭的話來表達他對這種局麵的憤怒:“複仇在今天變成了訴訟、辯論,甚至成為兒戲;它有時久拖不決,最終犯下了彌天大罪者依然逍遙法外。”而““古人最有力的表達方式,不是言辭,而是符號:他們不是去說,而是去呈現。”的確是一針見血:我們今天絕大多數的“寫作”的直接後果,就是導致“故事的消失”。如果我們把寫作行為視作“複仇”的話,當下泛濫成災、慘不忍睹的這種所謂“複仇”,的確變成了喋喋不休的訴訟、辯論,甚至兒戲。毫無疑問,這種“複仇”行為十分吊詭,它竟然使得“最終犯下了彌天大罪者依然逍遙法外”!難道不是嗎?!
那麼,什麼才是“故事”? 張承誌在《巴勒斯坦短信》中做了如是的闡釋:“巴勒斯坦問題是世界紛爭的核心,是病態地球的癌灶。對巴勒斯坦難民的支持,是世界正義的底線。而世界正義與國際主義的方向,正是中國穆斯林自救與升華的途徑。”似乎與哈維爾的感受不約而同:“我們這兒什麼故事也沒有”;哈維爾說:“比較起來,黎巴嫩充滿了故事。它是一塊謀殺、戰爭、死亡之地。像人類所能記憶的那樣長久,死亡從來就是每一個真正的故事的凝聚的焦點。”所以張承誌義無反顧要“越過死海”,到那塊戰火紛飛、災難深重的土地上去尋找“真正的故事”—— 尋找真正的寫作和寫作的“基本手段”。
“我們這兒什麼故事也沒有”,或者可以說,我們這兒的故事就其本質而言,幾乎都是別人的故事,唯獨缺少我們“自己的故事”。
崔衛平提醒說:“與其說我們的周遭擁有豐富多彩的故事,不如說擁有各類頻繁的‘事故’。”這是因為:“故事”與“事故”的不同在於,前者有邏輯,有節奏,因而能夠期待,在有所期待的情況下才會有意外;而後者則完全是突如其來的,禍從天降,來無影去無蹤。完全沒有辦法,我確實從夏榆的《一種清涼的聲響》當中濃重地嗅到了“故事”與“事故”相互纏繞、糾結不清的意味。他將這種詭異莫名的感受稱之為“幽暗深廣沒有邊際的寂靜”和“那些沉積在內心的黑暗的經驗”。他還提到了一個十分詭異的概念“共同記憶”:他認為:“不同時代的人對黑暗都有不同樣貌的體驗,甚至它是某個群體的共同記憶,某個國家的人民的共同記憶。”他說得好極了——在哈維爾那裏“故事”與“事故”的區別涇渭分明。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我們這裏,“故事”與“事故”糾結纏繞難以理清。也就是說,故事就以這樣的方式消失。當然更普遍的情形卻是以“事故”的麵目出現。
這就是我們當下普遍遭遇到的寫作困局。“故事”啊,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