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十月六日(舊曆九月初七日),星期四,晴爽。

早晨六點就醒了,因為想於今天離開上海。匆忙檢點了一下行李,向鄰舍去一問,知道早車是九點前後開的,於是就趕到了車站。到時果然還早,但因網籃太大,不能搬入車座事,耽擱了幾分鍾,不過入車坐定,去開車時還早得很。天氣也真爽朗不過,坐在車裏,竟能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感。

到杭州城站是午後兩點左右,即到湖濱滄州旅館住下,付洋拾元。大約此後許住一月兩月,也說不定。

作霞及百剛小峰等信,告以安抵湖畔,此後隻想靜養沉屙,細寫東西。

晚上在一家名寶昌的醬園裏喝酒,酒很可以,價錢也賤得可觀,此後當常去交易他們。

喝酒回來,洗了一個澡,將書籍稿子等安置了一下,時候已經不早了,上床時想是十點左右,因為我也並不帶表,所以不曉得準確的鍾點,自明日起,應該多讀書,少出去跑。

十月七日(九月初八),星期五,晴爽。

此番帶來的書,以關於德國哲學家Nietzsohe者較多,因這一位薄命天才的身世真有點可敬佩的地方,故而想仔細研究他一番,以他來做主人公而寫一篇小說。但臨行時,前在武昌大學教書時的同學劉氏,曾以繼續翻譯盧騷事為請,故而盧騷的《漫步者的沉思》,也想繼續翻譯下去,總之此來是以養病為第一目標,而創作次之,至於翻譯,則又是次而又次者也。

昨晚睡後,聽火警鍾長鳴不已,想長橋附近,又有許多家草房被燒去了。

早餐後,就由清波門坐船至赤山埠,翻石屋嶺,出滿覺隴,在石屋洞大仁寺內,遇見了弘道小學學生的旅行團。中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女人,大約是教員之一,相貌有點像霞,對她看了幾眼,她倒似乎有些害起羞來了。

上翁家山,在老龍井旁喝茶三碗,買龍井茶葉,桑芽等兩元,隻一小包而已。又上南高峰走了一圈,下來出四眼井,坐黃包車回旅館,人疲乏極了,但餘興尚未衰也。

今早發霞的信,此後若不做文章,大約一天要寫一封信去給她。

自南山跑回家來,洗麵時忽覺鼻頭皮痛,在太陽裏曬了半天,皮層似乎破了。天氣真好,若再如此的晴天繼續半月,則《蜃樓》一定可以寫成。

在南高峰的深山裏一個人徘徊於樵徑石壘間時,忽而一陣香氣吹來,有點使人興奮,似乎要觸發性欲的樣子,桂花香氣,亦何嚐不暗而豔,順口得詩一句,叫作“九月秋遲桂始花”,秋遲或作山深,但沒有上一句。“五更衾薄寒難耐”,或可對對,這是今晨的實事,今晚上當去延益裏取一條被來。

傍晚出去喝酒,回來已將五點,看見太陽下了西山。今晚上當可高枕安眠,因已去延益裏拿了一條被來了。

今天的一天漫步,倒很可以寫一篇短篇。

晚上月明。十點後,又有火燒,大約在城隍山附近,因火鍾隻敲了一記。

十月八日(陰曆九月初九),星期六,晴爽。

今天是重陽節,打算再玩一天,上裏湖葛嶺去登高,順便可以去看一看那間病院。

早晨發霞信,告以昨日遊蹤。

在奎元館吃麵的中間,想把昨天的詩做它成來:病肺年來慣出家,老龍井上煮桑芽。五更衾薄寒難耐,九月秋遲(或作山深)桂始花。香暗時挑閨裏夢,眼明不吃雨前茶。題詩報與朝雲道,玉局參禪興正賒。

午後上葛嶺去,登初陽台,台後一塊巨台,我將在小說中賜它一個好名字,叫作“觀音眺”。從葛嶺回來,人也倦了,小睡了數分鍾,晚上出去喝酒,並且又到延益裏去了一趟。從明日起,當不再出去跑。

晚上讀《盧騷的漫步》。

十月九日(陰曆九月初十),星期日,晴爽。

天氣又是很好的晴天,真使人在家裏坐守不住,“遲桂開時日日晴”,成詩一句,聊以作今日再出去閑遊的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