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吃羊腰,但那家小店已關門了,所以隻能在王潤興飽吃了一頓醋魚腰片。飯後過城站,買莫友芝《邵亭詩鈔》一部,《屑玉叢談》三集四集各一部,係申報館鉛印本。走回來時,見霞的信已經來了,就馬上寫了一封回信,並附有兄嫂一函,托轉交者。

錢將用盡了,明日起,大約可以動手寫點東西,先想寫一篇短篇,名《遲桂花》。

十月十日(九月十一),陰晴,星期一。

近來每於早晨八時左右起床,晚上亦務必於十時前後入睡,此習慣若養得成,則於健康上當不無小補。以後所宜漸戒的,就是酒了,酒若戒得掉,則我之宿疾,定會不治而自愈。

今天天氣陰了,心倒沉靜了下來,若天天能保持著今天似的心境,那麼每天至少可以寫得二三千字。

《遲桂花》的內容,寫出來怕將與《幸福的擺》有點氣味相通,我也想在這篇小說裏寫出一個病肺者的性格來。

午前寫了千字不到,就感到了異常的疲乏。午膳後,不得已隻能出去漫步,先坐船至嶽墳,後就步行回來。這一條散步的路線很好,以後有空,當常去走走。回來後,洗了一次澡。

晚上讀鼓羨門《延露詞》,真覺得細膩可愛。接霞來信,是第二封了。月亮皎潔如白晝。

今天中飯是在旅館吃的,我在旅館裏吃飯今天還是第一次,菜蔬不甚好,但也勉強過得去。很想拚命的寫,可這幾日來,身體實太弱了,我正在怕,怕吐血病,又將重發,昨今兩天已在痰裏見過兩次紅了。

十月十一日(九月十二日),星期二,晴朗。

痰裏的血點,同七八年前吐過的一樣,今晨起來一驗,已證實得明明白白,但我將不說出來,恐怕霞聽到了要著急。

這病是容易養得好的,可是一生沒有使我安易過的那個鬼,就是窮鬼,貧,卻是沒有法子可以驅逐得了。我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這“貧”這“窮”恐怕在我死後,還要糾纏著我,使我不能在九泉下瞑目,因為孤兒寡婦,沒有錢也是養不活的。今天想了一天,亂走了一天,做出了許多似神經錯亂的人所做的事情,寫給霞的信寫了兩封,更寫了一封給養吾,請他來為我辦一辦入病院的交涉。

接霞的信,知道要文章的人,還有很多在我們家裏候著,而我卻病倒了,什麼也不能做出來。本來貧病兩字,從古就係連接著的,我也不過是這古語的一個小證明而已。

向晚坐在碼頭邊看看遊客的歸舟,看看天邊的落日,看看東上的月華,我想,但結果隻落得一聲苦笑。

今天買了許多不必要的書,更買了許多不必要的文具和什器,仿佛我的頭腦,是已經失去了正確的思慮似的,唉!這悲哀顛倒的晚秋天!

午前杭城又有大火,同時有強盜搶錢莊,四人下午被槍殺。

寄給養吾的信,大約明天可到,他的來最早也須在後日的午後。

十月十二日(九月十三),星期三,晴快。

昨晚寄出一稿,名《不亦樂乎》,具名子曰。係寄交林語堂者,為《論語》四期之用,隻雜感四則而已。

今晨痰中血少了,似乎不會再吐的樣子,昨天空忙了一天,這真叫作庸人自擾也。大約明天養吾會來,我能換一住處也好,總之此地還太鬧,入山惟恐其不深,這兒還不過是山門口的樣子。

中午寫稿子三張,發上海信,走出去寄信,順便上一家廣東館吃了一點點心。

傍晚養吾來,和他上西湖醫院去看了一趟。半夜大雨,空氣濕了一點。

十月十三日(九月十四),星期四,晴快無比。

午前去西湖醫院,看好了一間亭子上的樓房,軒敞明亮,打算於明後日搬進去。

午後發映霞信,及致同鄉胡君書。

明日準遷至段家橋西湖醫院樓上住,日記應改名《水明樓日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