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中,我又因南行之便,在上海住了幾天,這時候就遇見了許傑,他把以仁一個月前頭,因為失業失戀的結果,穿了一件夏布長衫,拿了兩塊洋錢,出家匿跡的事情,告訴了我。並且托我到廣州以後,也為他留意,打聽打聽他的消息。我到廣州以後,不意中遇見了陳震,他說以仁的確是死了。

這一回回到上海來,又遇見了許傑,並且看見了他在一個小周刊上探訪以仁的下落的很Sentimental的廣告,我一時也覺得心動,頗想幫許傑找找這一位生死未卜的詩人。我記得在北京的時候,曾經在報上看見過一個尋人的廣告,詞句很短,但很有效力,原文是:“三弟!你回來!事情已經解決,娘在哭,兄××啟。”這一廣告,登了兩天,就不見了,所以我猜想這一位三弟,一定是見了這廣告而回到他的娘身邊去了。我想到了這裏,就想教許傑到《申報》或《新聞報》去同樣的登登廣告看,可是事情已經過去了半年,或者以仁不至於天天在看報,並且我和許傑,都是很窮,不能為他出這一筆廣告費,所以末了又隻好暫且擱起。

現在上海發生了空前的大虐殺,有許多人在路上行走,無緣無故的會被軍人一刀劈死。甚而至於三四歲的小孩,因為在街上搶看了一張傳單,就會被殺頭;剪發的女子,一走到中國地界,她們的脖子就會被大刀砍掉。所以報上,又有許多尋人的廣告出現了。我看了這些尋人的廣告,就又想起了以仁。他的生死,雖則未卜,雖則有人證據確鑿的在說他死了,但我們總還想尋尋他看,就譬如有許多住在上海租界的老母賢妻,親朋戚友,在盼望他們的很柔和而從來沒有犯過法的兒子男人朋友的回來一樣。聽說這一次在上海無故被軍人虐殺的二百多平和的市民,都是身首分離,不能分辨的。可是以仁並不在上海,即使死了,也應該有人認得他出來,若有人能夠把他的行動或死所,詳細的報告報告我,我縱沒有幾百塊的酬金給他,但我想至少至少,有他老母的兩滴眼淚和我與許傑的一回很熱烈感謝,可以獻給這位報告我們的先生,以後永遠和他結為朋友。或者以仁,你自家看見了這篇文章的時候,也請你寫信來,好教大家放心。你的詩《落花曲》,我在此地為你發表了,你若還沒有死,我以後還要請你做稿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