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這一樣的傳說,凡在海之濱,山之瀑,與夫湖水江水深大的地方,處處都有,所略異者,隻名姓年代及成龍的原因等稍有變易而已。

我們因為當天要趕到縣城,以後更有至閩邊贛邊去的預定,所以在五泄不能過夜,隻走馬看花,匆匆看了一個大概;大約窮奇探勝,總要三五日的工夫,在五泄寺打館方行,這麼一轉,是不能夠領略五泄的好處的。出寺從原路回來,從青口再坐黃包車跑回縣治,已經是暗夜的七點鍾了;這一晚又在原旅館住了一宵。

諸暨苧蘿村十一月十一日,星期六,晴朗如前。

昨夜因遊倦了,並去諸暨城隍廟國貨商場的遊藝部看了一些戲,所以起來稍遲。去金華的客車,要近午方開,八點鍾起床後,就出南門上苧蘿山去偷閑一玩。出城行一二裏,在五湖閘之下,有一小山,當浦陽江的西岸,就是白陽山的支峰苧蘿山,山西北麵是苧蘿村,是今古聞名的美人西施的生地。有人說,西施生在江的東麵金雞山下鄭姓家,係由蕭山遷來的客民之女,外祖母在江的西麵姓施,西施寄住在外祖母家,所以就生長在苧蘿村裏。幼時常在江邊浣紗,至今苧蘿山下,江邊石上,還有晉王羲之寫的“浣紗”兩字,因此,這一段江就名作浣紗溪。古今來文人墨客,題詩的題詩,考證的考證,聚訟紛紜,到現在也還沒有一個判決,婦人的有關國運,易惹是非,類都如此。

苧蘿山,係浣紗江上的一枝小山,溪水南折西去,直達浦江,東麵隔江望金雞山,對江可以談話。苧蘿山上進口處有“古苧蘿村”四字的一塊小木牌坊,進去就是西施廟,朝東麵江,南麵新建一閣,名北閣,中供西施石刻像一尊。經營此廟者,為邑紳清孝廉陳蔚文先生,廟中懸掛著的匾額對聯石刻之類,都是陳先生的手筆。最妙者,是幾塊刻版的拓本,內載乩盤開沙時,西施降壇的一段自白,辯西施如何的忠貞兩美,與夫範蠡獻西施,途中曆三載生子及五湖載去等事的誣蔑不通。廟前有洋樓三棟,本為圖書館,現在卻已經鎖起不開了。

管西施廟的,是一位中老先生。這位先生,是陳氏的親戚,很能經營。陪我們入座之後,獻茶獻酒,殷勤得不得了;最後還拿出幾張紙來,要我們留一點墨跡。我於去前山看了未完成的烈士墓及江邊鐫有“浣紗”兩字的浣紗石後,就替他寫了一副對,一張立軸。對子上聯是定公詩“百年心事歸平淡”,下聯是一句柳亞子先生題我的《薇蕨集》的詩,“十載狂名換苧蘿”。亞子一生,唯慕龔定庵的詭奇豪逸,而我到此地,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對句,所以勉強拉攏了事,就集成了此聯。立軸上寫的,是一首急就的絕句:

五泄歸來又看溪,浣紗遺跡我重題,陳郎多事搜文獻,施女何妨便姓西。

暗中蓋也有一點故意在和陳先生搗亂的意思。

玩苧蘿山回來,十一點左右上杭江路客車,下午三點前,過義烏。車路兩旁的青山沃野,原美麗得不可以言喻,就是在義烏的一段,夕陽返照,紅葉如花,農民駕使黃牛在耕種的一種風情,也很含有著牧歌式的畫意;倚窗呆望,擁鼻微吟,我就哼出了這樣的二十八字:

駱丞草檄氣堂堂,殺敵宗爺更激昂,別有風懷忘不得,夕陽紅樹照烏傷。

駱賓王,宗澤,都是義烏人。而義烏金華一帶係古烏傷地,是由秦孝子顏烏的傳說而來的地名。

下午三點過,到金華,在金華雙溪旁旅館內宿,訪舊友數輩,明日約共去北山。

金華北山十一月十二日,星期日,晴。

金華的地勢,實在好不過。從浙江來說,它差不多是坐落在中央的樣子。山脈哩,東麵是東陽義烏的大盆山的餘波,為東山區域;南接處州,萬山重疊,統名南山;西麵因有衢港錢塘江的水流密布,所以地勢略低;金華江蜿蜒西行,合於蘭溪,為金華的唯一出口,從前鐵道未設的時候,蘭溪就是七省通商的中心大埠。北麵一道屏障,自東陽大盆山而來,綿亙三百餘裏,雄鎮北郊,遙接著全城的煙火,就是所謂金華山的北山山脈了。

北山的名字,早就在我的腦裏縈繞得很熟,尤其是當讀《宋學師承》及《學案》諸書的時候,遙想北山的幽景,料它一定是能合我們這些不通世故的蠹書蟲口味的。所以一到金華,就去訪北山整理委員會的諸公,約好於今日侵晨出發;繩索,汽油燈,火炬,電筒,食品之類,統托中國旅行社的薑先生代為辦好,今早出迎恩門北去的時候,七點鍾還沒有敲過。

北山南麵的支峰距城隻二十裏左右,推算起北山北麵的山腳,大約總在七八十裏以外了;我們一出北郊,腰際被曉煙纏繞著的北山諸頂,就劈麵迎來,似在監視我們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