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縣誌上所說的留仙石,上鐫有“謝元卿結茅處”六字的地方,總約略在這一塊石壁的近旁。
自第一峰——避水嶺——起,西行多小山,過一程,就是一環山,再過一程,又是一個阪;人家點點,山影重重,且時常和清流澈底的五泄溪或合或離,令人有重見故人之感。過西牆弄的橋邊,至裏塢下朱,眼界又一廣;經徐家山下,到青口鎮,黃包車就不能走了,自青口至五泄的十餘裏,因為溪水縱橫,山路逼仄,車路不很容易修建,所以再往前進,就非步行或坐轎子不可。
自青口去,渡溪一轉彎,就到夾岩。兩壁高可百丈,兀立在溪的南北,一線清溪,就從這岩層很清的絕壁底下流過。仰起來看看岩頭,隻覺得天的小,俯下去看看水,又覺得溪的顏色有點清裏帶黑,大約是岩壁過高,壁影覆在水麵上的緣故。我雖則沒有到過萊茵、多瑙的河邊,但立在夾岩中間,回頭一望,卻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學習德文的時候,在海涅的名詩《洛來拉兮》篇下印在那裏的那張美國課本上的插畫。
夾岩北壁中,有一個大洞,洞中間造了一個廟,這廟的去路,是由夾岩寺後的絕壁中間開鑿出來的。我們爬了半天,滑跌了幾次,手裏各捏了兩把冷汗,幾乎喘息到回不過氣來,才到了洞口;到洞一望,方覺悟到這一次爬山的真不值得。因為從穀底望來,覺得這洞是很高,但到洞來一看,則頭上還是很高的石壁,而對麵的那塊高岩,依舊同照壁似的障在目前,展望不靈,隻看見了幾絲在穀底裏是很不容易見到的日光而已。
從夾岩西北進,兩三裏路中間,是五泄的本山了;一步一峰,一轉一溪,山峰的尖削,奇特,深幽,靈巧,從我所經曆過的山水比較起來,隻有廣東肇慶以西的諸峰岩,差能和它們比比,但秀麗怕還不及幾分。
好事的文人,把五泄的奇岩怪石,一枝枝都加上了一個名目,什麼石佛岩啦,檀香窟啦,朝陽峰,碧玉峰,滴翠峰,童子峰,老人峰,獅子峰,卓筆峰,天柱峰,棋盤峰,……峰啦,多到七十二峰,二十五岩,一洞,三穀,十石,等等,真像是小學生的加法算學課本,我辨也辨不清,抄也抄不盡了,隻記一句從前徐文長有一塊石碣,刻著“七十二峰深處”的六字,嵌在五泄永安禪寺的壁上——現在這石碣當然是沒有了——其餘的且由來遊的人自己去尋覓擬對吧!
五泄寺,就是永安禪寺,照誌書上說,是唐元和三年靈默禪師之所建。後來屢廢屢興,名字也改了幾次,這些考據家的專門學問,我們隻能不去管它;可是現在的寺的組織,卻真有點奇怪。寺裏的和尚並不多,吃肉營生——造紙種田——同俗人一點兒也沒有分別,隻少了幾房妻妾,不生小孩,買小和尚來繼承的一事,和俗人小有不同。當家和尚,叫做經理,我們問知客的那位和尚以經理僧在哪裏呢?他又回答說:上市去料理事務去了。寺的規模雖大,但也都坍敗得可以,大雄寶殿,山門之類,隻略具雛形,惟獨所謂官廳的那一間客廳,還整潔一點,上麵掛著有一塊劉墉寫的“雙龍湫室”的舊匾,四壁倒也還有許多字畫掛在那裏。
在客廳西旁的一間小室裏吃過飯後,和尚就陪我們去看五泄;所謂五泄者,就是五個瀑布的意思,土人呼瀑布為泄,所以有這一個名稱。最下的第五泄,就在寺後西北的坐山腳下,離寺約有三百多步樣子,高一二十丈,寬隻一二丈,因為天晴得久了,泄身不廣,看去也隻是一個平常的瀑布而已。奇怪的是在這第五泄上麵的第一,二,三,四各泄,一道溪泉,從北麵西麵直流下來,經過幾折山岩,就各成了樣子、水量、方向各不相同的五個瀑布。我們爬山過嶺,走了半天,才看見了一,二,三的三個瀑布,第四泄卻怎麼也看不到。凡不容易見到的東西,總是好的,所以遊客,各以見到了第四泄為誇,而徐霞客、王思任等做的遊記,也寫得它特別的好而不易攀登。總之,五泄原是奇妙,可是五泄的前後上下,一路上的山色溪光,我覺得更是可愛。至如西龍潭——我們所去的地方,即五泄所在之處,名東龍潭——的更幽更險,第一泄上劉龍子廟前的自成一區,北上山巔,站在響鐵嶺嶺頭眺望富陽紫閬的疏散高朗,那又是錦上之花,弦外之音了,尤其是寺前去西龍潭的這一條到浦江的路上的風光,真是畫也畫不出來,寫也寫不盡言的。
上麵曾說起了劉龍子的這一個名字,所謂劉龍坪者,是五泄山中的一區特異的世外桃源。坪上平坦,有十幾廿畝內外的廣闊,但四周圍卻都是高山,是山上之山,包圍得緊緊貼貼;一道溪泉,從山後的紫閻流來,由北向西向南,複折回來,在坪下流過,成了第一泄的深潭;到了這裏,古人的想象力就起了作用,創造出神話來了;萬曆《紹興府誌》說:
晉時劉姓一男子,釣於五泄溪。得驪珠吞之,化龍飛去,人號劉龍子。其母墓在撞江石山,每清明龍子來展墓,必風雨晦暝;墓上鬆兩株,至今奇古可愛,相傳為龍子手植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