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洞源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二,晴朗。
去蘭溪東麵的洞源山遊。
出蘭溪城,東繞大雲山腳,沿路軌落北,十裏過楊清橋,遵溪向北向東,五裏至山口,三裏至洞源山之棲真寺。
寺是一個前朝的古刹,下有趙太史讀書處,書堂後麵有一方泉水,名天池;寺右側,直立著一塊岩石,名飛來峰,這些都還平常;洞源山的出名,也是和北山一樣,係以洞著的。
這山當然是北山的餘脈,山石也都是和北山一係的石灰水成岩,所以洞窟特別的多。寺前山下石灰窯邊上,有湧雪洞,泉水溢出,激石成沫,狀似湧雪,也是一個奇觀,但我們因領路者不在,沒有到。
寺後禿山叢裏,有嗬嗬洞,因洞中有瀑布,嗬嗬作響,故名。再上山二裏,有無底洞,是走不到底的。更西去裏餘,為白雲洞。
我們因為在北山已經見識過山洞的奇偉了,所以各洞都沒有進去,隻進了一個在山的最高處的白雲洞。白雲洞洞口並不小,但因有一塊大石橫覆在口上,所以看去似乎小了,這石的麵積,大約有三四丈長,一二丈寬,斜覆在洞口的正中,絕似一隻還巢的飛燕。進洞行數十步,路就曲折了起來,非用火炬照著不能前進,略斜向下,到底也有裏把路深。洞身並不廣,最寬的地方,不過兩三丈而已,但因洞身之窄,所以仰起頭來看看洞頂,覺得特別的高,毛約約,大約可有二三十丈。洞頂洞壁,都是白色的鍾乳層,中間每嵌有一塊一塊的化石;鍾乳層紋,一套一套像雲也像煙,所以有白雲洞的名稱。這洞雖比不上北山三洞的規模浩大,但形勢卻也不同,在蘭溪多住了一天,看了這一個洞,算來也還值得。
棲真寺後殿,有藏經樓,中藏有明代《大藏經》半部,紙色裝潢完好如新,還有半部,則在太平天國的時候毀去了。大殿的佛座下,嵌有明代諸賢的題詩石碣,葉向高的詩碣數方,我們自己用了半日的工夫,把它拓了下來。
飯後向寺廊下一走,殿外壁上看見了傅增湘先生的朱筆題字數行,更向壁間看了許多近人的題詠,自己的想附名勝以傳不朽的卑劣心也起來了,因而就把昨夜在蘭溪做的一個臭屁,也放上了牆頭:
紅葉清溪水急流,蘭江風物最宜秋,月明洲畔琵琶響,絕似潯陽夜泊舟。
放的時候,本來是有兩個,另一個為:
阿奴生小愛梳妝,屋住蘭舟夢亦香,望煞江郎三片石,九姑東去不還鄉。
聞江山的江郎山,有三片千丈的大石,直立山巔,相傳是江郎兄弟三人入山成仙後所化。花船統名江山船,而世上又隻傳有望夫石,絕未聞有望妻者,我把這兩個故事拉在一處,編成小調,自家也還覺得可以成一個小玩意兒,但與棲真寺的牆壁太無關了,所以不寫上去。
龍遊小南海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三,仍晴。
晨起出旅館,上蘭溪東城的大雲山攬勝亭去跑了一圈。
山上山下有兩個塔,上塔在倉聖廟前,下塔在江邊同仁寺裏。南麵下山就是蘭溪的義渡,過江上馬公嘴去的;自蘭溪去龍遊的公共汽車站,就在江的南岸。
午前十點鍾上汽車去龍遊(按當日我係由蘭溪繞道至龍遊,所以坐的是公共汽車;如果由杭州前往,可乘火車直達,不必再換汽車),正午到,在旅館中吃午飯後就上城北五裏路遠的小南海去瞻望竹林禪寺。寺在鳳凰山上,俗呼童檀山,下有茶圩村,隔陑水和東岸的觀音前村相對。陑水西溪和龍遊江的上遊諸水,盤旋會合在這鳳凰山下,所以沿水岸再向北,一二裏路,到一突出的岩頭上——大約是陑波亭的舊址——去向南遠望,就可以看得出衢州的千岩萬壑和近鄉的煙樹溪流,這又是一幅王摩詰的山水橫額。溪中岩石很多,突出在水底,了了可見,所以水上時有陑紋,兩岸的白沙青樹,倒影水中,和陑紋交互一織,又像是吳綾蜀錦上的縱橫繡跡。小南海的氣概並不大,竹林禪院的曆史也並不古——是光緒二十七年辛醜僧妙壽所建,新舊《龍遊縣誌》都不載——但纖麗的地方,卻有點像六朝人的小品文字。
明湯顯祖過鳳凰山,有一首詩,載在《縣誌》上:
係舟猶在鳳凰山,千裏西江此日還,今夜銷魂在何處,玉岑東下一重灣。
我也在這貂後續上了一截狗尾:
水磯頭半日遊,亂山高下望衢州,西江兩岸沙如雪,詞客曾經此係舟。
題目是《鳳凰山懷湯顯祖》。
夜在龍遊宿,並且還上城隍廟去看了半夜為募捐而演的戲。龍遊地方銀行的吳、薑諸公,約於明日中午去吃龍遊的土菜,所以三疊石,烏石山等遠處,是不能去了。
(原載“杭江鐵路局導遊叢書之一”,一九三三年十二月杭江鐵路局初版《浙東景物記》,據《達夫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