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我們現在都在為愛而勇敢
入秋的時候,雪容接到了工作以來最艱巨的任務——露天音樂節。
本來負責這個項目的是她的領導,可是她在準備工作進展到關鍵時刻忽然懷孕了,在他們這樣一個缺乏人手的公司,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雪容頭上。
雖然她一直都有參與,但一夜之間所有的責任事無巨細都擔在了她的肩上,還是讓她吃不消。十幾個參加的樂隊要聯係,要安排食宿,場地的考察和確認,技術人員的麵試,市場宣傳,媒體關係——接連幾個星期,她幾乎沒有在午夜之前結束過工作,好多時候壓力大得哭都哭不出來,隻想撂挑子走人算了。最糟糕的是,她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她本來就沒什麼朋友,單位的同事個個跟她一樣披星戴月,工作複雜得跟齊諾也說不清楚,至於陳洛鈞——他本來煩心的事應該就夠多的了,她哪好意思拿自己的事情再去騷擾他,況且她忙得根本連見他的時間都沒有。
音樂節前一個星期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雪容意外地接到了陳洛鈞姑姑的電話。
她自從跟陳洛鈞分手出國以後便沒有跟陳老師聯係過,看到她家那個曾經很熟悉的固定電話號碼時,不由地躊躇了很久。
寒暄了兩句以後,陳老師卻歎歎氣說:“容容,其實我是有事要找你幫忙。”
“啊?”雪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知道洛鈞很久沒回來了吧?”陳老師先問,“這兩年跟他爸鬧得僵了,連過年都沒回來,都是他媽媽去A城看他的。”
“嗯……”其實她並不清楚他的行蹤,隻好含含糊糊地應著。
“雖然我知道洛鈞很反感他爸老是催他回來,不願意走他爸給他安排好的路,但他們畢竟是父子倆,一直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況且洛鈞這幾年發展的也不好,怎麼也得給自己留個退路,不能跟他爸鬧得太僵,你說是吧?”
“嗯……”雪容繼續有點木木地點頭說。
“這個月底正好他爸過六十大壽,請了很多人,我是想勸洛鈞回來吃個飯的,但是他死活不肯。”陳老師又歎氣道,“說來說去都沒能說動他,沒辦法,隻好找你勸勸他了。”
雪容忐忑地問:“我?可是我……”
“你去勸他最合適了。”陳老師打斷她,理所當然地說,“這幾年多虧有你陪著他,不然他出了那麼多事兒,怎麼能堅持得下來?”
雪容徹底愣了,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說什麼陪著他了,她連他出了什麼事都完全一頭霧水,可又沒法開口問,生怕說錯話,隻好保持沉默。
“容容啊,洛鈞跟他爸一樣,都是麵冷心熱的人,又倔,兩個人都不肯先找個台階下。其實他爸的工作我都做得差不多了,隻要你開導開導洛鈞,讓他回來吃個飯,就當是低個頭,父子倆有什麼不能好好談的。況且他們一直這樣僵下去,你跟洛鈞的終身大事都得給耽擱了,沒有他爸點頭,你跟他感情再好,在一塊也不自在,是吧?再說他現在的情況,別說結婚了,連養活自己我看都成問題,你跟著他吃了不少苦吧……”
陳老師還在說,雪容的臉卻騰得紅了。
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在陳老師心目中,已經是能跟陳洛鈞有“終身大事”的身份了。
陳老師再三拜托她一定要勸勸陳洛鈞,然後掛了電話,而她則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整理了很久思緒,她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麼久以來,他一直在替她掩飾,掩飾她拋下了他,跟別人在一起了的事實。
雪容打了個電話給他,卻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霎那退縮了:“啊那個……沒什麼事啦,就是……星期六有露天音樂會,是我們公司主辦的,你有空嗎?”她靈光乍現地找了個話題。
陳洛鈞考慮了一下說:“周六不一定有空。”
“哦,沒事啦。”雪容失望了片刻,想了想他也確實不太可能為了一個音樂會就放下自己的演出來陪她,隻好勉強一笑說,“你看嘍,萬一有空過來就打電話給我,我這裏有貴賓票哦。”
他笑了笑,答應了。
星期六那天陳洛鈞沒有出現,雪容反而鬆了口氣。她從早上一睜眼就到了音樂節現場,一直忙到下午開場前,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萬一陳洛鈞真的來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第一個樂隊登台20分鍾前,雪容手下的一個實習生怯怯地來跟她說:“江老師,給媒體的資料袋在哪裏?我沒找到啊?”
“就在那邊的工作桌後麵。”雪容往草坪最後麵的工作帳篷指了指。
“我剛才找了,沒有。”實習生的聲音愈發低下去。
“怎麼可能呢?我剛才還看到那個紙箱的。”雪容著急地皺眉頭。
“那裏麵不是宣傳資料,是前兩天我們收到的出版社寄來的新書,早上出來太忙了,拿……拿錯了……”實習生小心翼翼地道歉,“對不起……”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雪容眼前一黑,語氣僵硬地打斷她,“趕緊回去拿吧。打車來回應該來得及,路上小心。”
“哦哦。”實習生趕緊飛奔而去了,雪容剛準備走去舞台跟技術人員再確認一遍場地的音響,忽然想起來公司儲藏室的鑰匙還在她身上,急忙一路小跑地往外追。
音樂會的場地是一個封閉式的公園,公園內部的停車場需要憑票進入,打車的話要走將近十分鍾到公園門口,雪容一邊追,一邊還在不停地接到各種亂七八糟的電話,想快都快不起來。
走到公園門口,發現那個實習生小姑娘已經不在了,大概是已經打到車走了,電話也沒接,不知道是沒帶在身上還是沒聽見。
雪容又急著要拿資料,又不敢丟下這邊的場子自己也打車回公司,正在糾結得團團轉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她麵前。
“要幫忙嗎?”孟良程按下車窗探出頭問。
雪容太久沒有見過他,竟然呆了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喂。”孟良程伸出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是不是要打車啊?”
雪容這時才醒過身來,衝他客套地一笑說:“沒事,謝謝。”
她一邊說,一邊又撥了一次那個實習生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有什麼事就說啊,跟我不用客氣。”孟良程衝她誠懇地一笑。
雪容一時半會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隻好心一橫,把鑰匙遞給他說:“能不能幫我送到公司,給一個姓任的小姑娘?她剛打車回去,應該就在前麵。”
“好。”孟良程接過鑰匙,二話不說就開車走了。
雪容再一路狂奔回到現場,開始招呼一些早到的客人和媒體。
半個小時以後,實習生終於回來了,孟良程跟在她身後,抱著整整一箱的宣傳資料。
“放這兒吧,謝謝你啦。”雪容騰出簽到台下麵的一塊空地,孟良程彎腰把紙箱塞了進去,站起身,抹了抹額頭的汗說:“跟我客氣什麼。你忙吧,我去找個好點的位子等開場了。”
說著,他就很自覺地走了。
“江老師,今天多虧你朋友了。”實習生撫著胸口說,“這個點我從公司出來肯定連車都打不到。”
“下次看你還這麼粗心不?”雪容一邊敲了敲她的腦袋,一邊往孟良程遠去的方向看了看。他怎麼會一個人來這兒的?是知道她也在這兒,還是巧合?
還沒來得及細想,另一撥相熟的記者就到了,她隻得打起殘存無幾的精神,再度堆起滿臉的笑容。
如果是個普通觀眾的話,她也許會覺得這場音樂節很好玩很熱鬧,可身在其中,她沒有一秒鍾不在希望它快點結束,讓她能快點回到家裏,換上睡衣窩在沙發的一角,隨便吃點零食看點電視劇都好。
接連幾個搖滾樂隊的演出結束以後,舞台後方燃起了閉幕的煙花,雪容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一個人站在舞台背後的工作帳篷前,看著漫天姹紫嫣紅的花火亮了又暗,最終歸於平靜。
技術人員拆台的時候,她終於完成了工作,走到場地外圍的花壇邊,開始啃晚飯的三明治。
“工作這麼賣力,也沒個慶功宴什麼的啊?”孟良程不知道怎麼找到了她,笑眯眯地從黑暗裏走出來,坐在她身邊。
雪容一驚,放下了手裏還剩的半個三明治。
“今天多謝你了。”她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得又道了次謝。
“你說過了。”孟良程笑得愈發輕鬆寫意,“小事一樁,用不著說那麼多遍吧?”
雪容尷尬地跟著笑了笑,“你今天來看演出?”
“是啊。”孟良程很隨意地往場地中央的舞台指了指,“第一次看露天的音樂節,沒想到效果這麼好,這麼high。”
“那就好,我們公司第一次辦這種活動,本來還怕沒人來呢。”
“怎麼會呢,網上早就炒得很熱了,票都買不到,我這還是買的黃牛票呢。”
“是嗎?”雪容隨聲附和道,“是聽說票賣得挺好的。”
“本來曉琪也要來的,可惜她感冒了,浪費一張票。”孟良程說起林曉琪的口吻再自然不過,雪容倒反而愣了,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了低頭小聲說:“那是挺可惜的。”
“上次聽說你見過曉琪?”孟良程問。
“嗯。她剛好去采訪我們的一個活動。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轉去做記者了。”
“就你去C城沒多久以後。她有一次到我們公司附近采訪,急著趕回去寫稿又打不到車,就找我送她,我們倆才……”他聲音微微低了下去。
“……哦。”
“以前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越是得不到,越是在乎,有點鑽牛角尖了,從來沒發現曉琪也是個挺好的女孩子,性格爽快,也沒什麼脾氣,對我又好,所以……”
“嗯。”雪容點點頭。她其實挺能理解孟良程的,畢竟她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
孟良程趕緊補充道:“我不是說你不好啊……”
“我知道。”雪容笑了笑,“你說得都對。”
“嗨,咱們別說這些了,我送你回去?”孟良程問道。
“啊?不用了。”雪容慌忙拒絕,“我等下打車就行了。”
“這兒打車要走很遠呢。天又這麼冷。”孟良程說著就拽住她的胳膊肘,“走吧。”
“真不用了。”雪容抽出自己的手臂,“待會還有活要幹呢,你早點回去吧。”
孟良程猶豫了一下,隻得作罷了。
往外走了沒兩步,他忽然轉頭回來說:“雪容,咱們還是朋友吧?”
雪容點點頭,“當然。”
“那就好。”他笑笑,“看來我人品還不算太差。我走了,保重啊。”
他的笑容帶著她熟悉的輕鬆和愉快,卻又平添了幾分自信坦然。
雪容笑著再一次點點頭,看著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所有的觀眾和樂隊都走了以後,雪容還要陪著技術人員把舞台拆掉,再盯著設備運上卡車才能離開,走出公園打車時已經半夜兩點了。
一個人站在空曠黑暗的公園門口,她其實是有點怕的,吹著冷風暗自後悔剛才不應該逞強讓其他同事都先回家了。
她翻出手機想給陳洛鈞打電話,但看看時間,還是放棄了。
雪容筋疲力盡地回到家,拖著沉重的腳步爬上三樓。
家門口走廊上的路燈壞了,她在黑暗裏摸來摸去也找不到鑰匙,機械地翻了半天包,大腦都快當機了,剛想起來拿出手機,準備照一下亮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容容”,嚇得她差點把包都掉在了地上。
回頭一看,陳洛鈞坐在通往樓上的台階上,臉色在她手機泛白的熒光下顯得很是疲憊。
“你怎麼在這?來了多久?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她驚訝地問了一大串問題。
陳洛鈞晃晃手裏的手機,“沒電了。”
說著,他站起來,走到雪容麵前,見她還愣著便皺眉問:“還不開門?”
“哦。”雪容這才反應過來。
兩人進了房間,雪容扔下包包便倒在了沙發上。
“這麼累?要睡就到床上好好睡。”陳洛鈞在沙發前蹲下,拍拍她的臉頰說。
“不要嘛。懶得動。”她哼哼兩聲。
“這樣睡當心受涼。”陳洛鈞晃晃她。
“討厭。”雪容一邊撅嘴,一邊卻忍不住笑著坐起來,閉著眼睛衝他伸出胳膊。
他歎歎氣,把她從沙發裏拉起來,牽到房間裏。
“不對,我還沒有洗澡呢。”雪容睜開眼睛,自己從櫥裏拿了換洗衣服走到洗手間裏,胡亂洗了個澡,拉開門看見陳洛鈞等在門口,便又閉起了眼睛,被他再度牽回房間裏,重重地趴在床上。
她其實沒有睡著,隻是迷迷糊糊地聽見他的腳步從遠到近,在她的床邊坐下,接著腦後便穿來一股熱風。
“頭發都不吹就睡覺。”
他溫熱的手指穿進她發間時,她不由地顫抖了一下,繃緊了身體。
隻是很快的,她開始放鬆下來,不知是因為頭頂不斷傳來的熱風,還是因為他偶爾碰到她臉頰的指尖的溫度。
她的頭發慢慢幹燥起來,人也慢慢地越來越疲乏,還沒等頭發吹幹就睡著了。
陳洛鈞關了電吹風剛站起來,卻沒想到她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沒站穩,栽倒在了床上。想把她的胳膊拉開,又不敢使勁,被她像八爪魚一樣牢牢纏住,動彈不得。
他歎了歎氣。她一直喜歡用這種姿勢抱著他,好像從來都不太清楚自己這種親昵的舉動會給他帶來多大的折磨,每每搞得他心猿意馬,呼吸困難。
她柔軟的身體帶著暖暖的溫度和微弱的香味,貼著他的皮膚也光滑而細膩,頭發不時蹭在他的脖子上,他隻能僵直地躺著,極其艱難地調整呼吸,控製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很快就全身都麻了。他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她卻忽然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是他,怔忡了一下,臉一紅,鬆開了緊緊抱著他的手腳,往後退了退,轉身貼到了床沿邊。
“你是不是要回家了?”她怯生生地問。
“過來。”他搖搖頭,又把她拽回來抱在懷裏,拉開她的胳膊環在自己腰上,心滿意足地閉起了眼睛。
懷裏的人好像從未如此貼近過,又好像從未離開過,那滿滿的觸感漸漸把他心底裏的空洞一點點地填充了起來,溫暖幾乎快要溢了出來。
“阿洛?”
“嗯?”
“阿洛。”她隻是又叫了一聲,卻什麼都沒有說,一下子就又睡著了。
不知道是因為實在太累,還是因為有個溫暖的身體一直貼著她,雪容這一覺睡得很沉,醒過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
雪容睜開眼睛,有點驚訝地發現陳洛鈞還沒醒。她印象中他似乎一直睡得比她晚很多,起得又比她早很多,很少有睡到中午的時候。
她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小心翼翼地探手摸了摸他額頭,發現他燒得滾燙。
陳洛鈞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無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雪容。
“你發燒了。”她摸摸他的手心,果然也燙得嚇人。
他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似的,依舊睡眼惺忪地看著她。
“我去幫你倒點水。”雪容下床倒了杯溫水,又擰了條涼毛巾才回來,卻發現陳洛鈞已經坐起來穿外套了。
“你幹嘛?”她驚道,“生病了還不好好躺著?”
他低頭一邊係紐扣一邊搖搖頭,聲音沙啞地幾乎聽不清:“我要走了。”
“去哪兒?”
“今天要進一個電視劇的劇組。”他站起來,徑直往洗手間走,邊走邊問:“有沒有新的牙刷?昨晚被你按在床上,連牙都沒刷。”
雪容臉一紅,又被他輕描淡寫的態度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悻悻地找了新牙刷新毛巾出來,一言不發地塞到他手裏。
他刷牙洗臉的時候,雪容就站在門口看著。“今天一定要走嗎?”
他一邊擦臉一邊點點頭。
“可是你都病了。”
“沒事。”
“非去不可嗎?”她又不死心地問。
他把毛巾掛好,淡淡地說:“今天不去就不用去了。”
雪容歎了口氣,“那劇組在哪裏?”
他說了個南方的小城,要飛兩個多小時才能到。
雪容氣結地站在洗手間門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繞過她往門口走,“下午的航班,我先走了,還得回去收拾行李。”
雪容還賭氣般地站在洗手間門口,皺著眉頭不想說話。
“過來。”他對她張開雙臂。
她哼一聲。
他隻得放下手臂輕聲說:“那我走了。可能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說著,他彎腰換好了鞋,直起身來遠遠地看了她一會兒。
雪容往他的方向邁了兩步,想了想又停下來,低頭踢著腳邊的沙發。
陳洛鈞歎歎氣,轉身擰開了大門,放慢了動作走出去。
雪容咬著嘴唇聽見門鎖“哢噠”一聲關上,頓時就開始後悔了。
她是很生氣,氣他消失了這麼久,現在隻看了她兩眼就要走,更氣他明明燒得東倒西歪還要去趕飛機。
可還要再等半個月才能再見到他……
她顧不得再生氣,飛奔到門口,想要追上他再說兩句話,一開門,卻發現他就站在那兒,見她出來,笑著對她又一次伸出了胳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發燒,他的懷抱格外溫暖。
“記得吃藥知不知道?”她甕聲甕氣地交代,“還要按時吃飯。”
“嗯。”他的腦袋壓在她頭頂蹭了兩下算作點頭答應了。
“阿洛。”
“嗯?”
“是不是很重要的戲?很重要的角色?”
他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麼告訴她其實隻是個很不重要的戲,很不重要的角色,但是他非去不可。
她換了個問題,“真的……不去不行嗎?”
這次他還是沒有回答。
她其實早就已經知道答案了,隻得沮喪而無奈地把他抱得更緊。
“哦對了。”雪容忽然想起什麼,放開他跑回房間裏, 拿了個玻璃瓶又跑回來,“這個是C城的特產,是一種藥油,聽說用來按摩的話,會很熱很舒服的,我早就帶回來了,一直沒來得及給你。你回頭試試看吧。”
他接過來看了看,又捏在手裏掂了掂分量,才抬頭問:“我自己怎麼試?”
“呃……”雪容撓撓頭,“也是哦……我買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他又低頭摩挲著瓶身,仔細地把標簽上的說明都看完了,把玻璃瓶又還給她,“放你這裏吧。下次你幫我試。”
雪容紅著臉點點頭。
他親了親她的臉頰,這一次是真的告別離去了。
雪容照例一個人去菜場買菜做飯打掃衛生,做完家務以後就在書桌前埋頭看齊諾的第三本書,完全不知道陳洛鈞飛到兩千多公裏外的片場,卻發現本來屬於他的角色硬生生被別人搶了,隻得連夜再坐火車回來。
他隻買到了硬座票,擠在一排三個座位的中間,默默忍受著兩邊乘客扯著嗓門打牌的嘈雜聲。
雪容在快到半夜的時候給他發了條短信:“還在發燒嗎?有沒有吃藥?開工了辛不辛苦?”
他認真揉了揉眼睛,考慮片刻才把短信發出去:“已經吃藥了,沒事。明天才開工,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她很快回過來:“那趕緊睡覺嘍,我也要睡啦,明天要上班呢。阿洛晚安!”
他簡短地回了句晚安,想去倒杯熱水,看了眼走道上兩個被摞在一起當做臨時牌桌的紙箱,便還是靠回椅背上,裹緊外套,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
田雲的電話打來時,他剛開始迷糊,看到她的名字,隻得硬著頭皮繞過牌桌和把走道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找到一個還算安靜的角落。
“對不住對不住。”田雲一開口就道歉,“我也是剛知道換人了。趙毅良那個小子太不靠譜……”
“沒事,算了。”陳洛鈞早已經沒了脾氣。
“那你現在在哪兒?”
“回來的火車上。”
“什麼時候到?”
他算了一下,火車要坐將近三十個小時,“後天早上吧。”
“那你回來好好休息,回頭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田雲像是在安慰他,“那個什麼破角色,咱們還不稀罕呢。找個比它好八倍的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權當相信她了,“行。”
掛了電話,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明明已經心力交瘁,卻一夜無眠。
雪容再一次聽到陳洛鈞的聲音,是兩天後的一大清早。
她正在上班的路上,接到他電話的一瞬間心就拎起來了。實在是因為他很少打電話給她,搞得她看見他的來電,總是覺得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情。
還好,他隻是聽起來格外疲憊而已,語速慢得有些不正常。
“昨晚……熬了個通宵。”他說。
“這麼辛苦?”
“通宵也很正常。”他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你本來就不舒服。”
“沒有。我早就好了。”
“那什麼時候能回去休息?”雪容有些擔心地問。
“快了。”
“那……拍攝還順利嗎?”
他沉默一下,“還行吧,挺好的。”
她意識到事情肯定不像他說的那麼輕鬆,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正在猶豫的時候,忽然聽見電話聽筒裏傳來很長的一陣汽車喇叭聲。
雪容驀地停下腳步,奇怪地四下張望。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幻聽了,不然怎麼會把近在耳邊的喇叭聲當做是從千裏之外的他那頭傳來的。
陳洛鈞則躲在她馬路對麵的一個書報亭後麵,一身冷汗地看著她狐疑而詫異的眼神。
“對了,下星期你陪我回B城吧。”他飛快地找了個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果然麵露難色,站在路邊呆呆地等著紅燈,遲遲沒有回應。
雪容知道下周末是他爸爸的六十歲生日,他肯回去,實在是意外的驚喜,可是她自己完全沒有回去見他家裏人的心理準備,又怕自己的出現讓他難堪,愣在路邊,不知該怎麼回答。
陳洛鈞意識到她的糾結,很快就補充道,“你不用去吃飯,隻要晚上到B城,我結束了去找你。”
雪容一邊思考,一邊跟著人流過了馬路,下樓梯往地鐵口裏走去。
他從書報亭後麵走出來,沒敢再跟上去,隻是站在地鐵的樓梯口看著她很快被人群淹沒的小小身影。
“好。”她還是答應了,“星期幾?我去定機票。”
“星期六晚上。你機票定好了告訴我,我找人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雪容說,“A城過去的飛機應該是晚上八點到,我從機場出來直接去飯店等你。你回頭告訴我哪個飯店,地址在哪裏就行了。”
說完這番話以後,雪容自己都有些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讓工作時安排實習生幹活的口氣冒了出來。
可他對於她的重新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二話不說地就告訴了她地址。
“那……我星期天回來?”雪容又問,“你是跟我一起回A城還是要回劇組那邊?”
他愣了愣。
他其實本來根本沒打算讓她跟他一起回B城的,更加沒想好接下來的安排。
“我暫時還不知道。”他隻得糊弄一下。
“哦。那我先定我一個人回來的機票了哦?我下周一還得上班呢,最近領導在休產假,我不能請假的。我訂完機票把航班號告訴你,到時候如果你也回來的話,就再定跟我一班的飛機好啦。”
她語速飛快,他有點跟不上她的思路,隻好順著她“嗯”了一聲。
“你要不要給你爸買什麼禮物?要我幫你從這邊買嗎?”雪容又問,“你那裏應該沒什麼大商場吧?你人又走不開……”
“容容。”陳洛鈞打斷她有些緊張的自言自語。
“啊?”
“你人去就可以了。”
“……哦。”
“我隻是想要你去陪我。”像是怕她聽不懂似的,他又強調了一遍。
她一瞬間忽然覺得熱血沸騰,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偉大的女騎士,要把他從龍潭虎穴裏解救出來一般。
“嗯。我去陪你。”她放軟了聲音,重複著他剛才的話,“地鐵來了,我得上車了,回頭再跟你聯係哦。”
“好。”他點頭,“路上當心。”
雪容掛了電話擠上地鐵,回味著剛才那個電話,越想越覺得奇怪。
陳洛鈞似乎從頭到尾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跟她說話的口氣也前所未有的小心,更可疑的是,他竟然肯向他爸低頭了。
她猜到他一定受了什麼挫折,可是又不敢問,怕自己在他的傷口再撒一把鹽,隻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現,每天樂嗬嗬地跟他說晚安,叮囑他不要太累太辛苦。
一整個星期,雪容都在擔心陳洛鈞會不會不喜歡那樣隆重而正式的應酬場麵,怕跟他爸的見麵會不歡而散,可到了B城才發現,他永遠都有她沒見過的一麵,她永遠都低估了他。
她的飛機晚點了,雖然陳洛鈞還是找人去機場接了她,但一路擁堵,車子開到酒店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接她的車停在酒店對麵,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她一開始看見的隻是酒店門口一大堆擁擠的人群,定睛看了半天,才在人堆裏找到陳洛鈞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站在旋轉門外麵,挨個跟離場的客人握手道別。
雪容下了車,走到一片離他稍微近了一點的樹影裏,遠遠地看著他。
那麼多人從酒店的大堂裏湧出來,都要擠到門口跟他握個手,寒暄兩句才能放心離開。他一直在微笑著,遊刃有餘,氣定神閑地跟每個人點頭示意,不時地說點什麼,一派賓主盡歡的祥和氣氛。
當年那個跟爸爸一言不合就摔門走人的少年已經變得如此成熟,雪容從沒見過他這麼意氣風發,八麵玲瓏的樣子,一時間有些恍惚。
直到他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看見了站在馬路對麵的雪容,一邊快步走過來,一邊隨手扯掉了自己的領帶時,她才終於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真的還是她的阿洛。
“來了?”他走到她麵前,低頭笑了笑,“路上還順利嗎?”
“嗯。有賓利坐,當然順利啦。”她還是有點認不出他似的,抬頭盯著他看了很久。
他剛才舉手投足間的自信還沒有褪去,親昵地攬住她的肩膀,大力地吻了吻她的臉頰說:“餓不餓?我們去吃宵夜?”
他很少在外麵跟她如此親密,她愣了愣,那股奇怪的陌生感又浮上心頭。
“我不餓。”雪容說,“你家裏人呢?”
“我爸早就喝多了。我媽陪他回去了。”他笑著說,“他們回新買的別墅了。我們去我們家原來的舊房子。”
“哦。”雪容點點頭,“那你是不是也喝了不少?”
他搖搖頭,拉開車門讓雪容上車,自己也坐進去以後才說:“沒事。已經吐過了。”
借著車裏不太明亮的燈光,雪容這才發現他的眼睛裏全是紅紅的血絲。她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坐近了倚在他的肩上。
他極輕地歎了口氣,又吻了吻她的額頭,似乎這才終於放鬆下來,關上燈,整個人都陷進了椅背裏。
一路上他都沒有再說過話,隻是定定地看著窗外,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雪容的頭發。
窗外B城的夜景對雪容來說已經有些陌生了,她很久沒有回來,每看到一片新的高樓大廈都要情不自禁地詫異一下。
“容容,如果讓你跟我回來,你願意嗎?”陳洛鈞忽然問。
“回來做什麼?”
“回這裏生活。”
雪容說不出答案。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她上大學考到A城那天起,就已經把那個有他的城市當成了家,從沒有考慮過要換個地方生活的問題,如今自己在那邊的工作也一切順利,更加沒有想過要回B城定居。
直到車子開到了陳洛鈞家樓下,她都沒有想好答案。
雖然陳洛鈞強調自己沒喝多,到了家門口卻站都站不穩,連鑰匙都插不進鎖眼裏去。
“我來我來。”雪容把他手上的鑰匙騙過來,擰開了大門。
他口中的“舊房子”也豪華地超乎她的想象,單是隨便挑上幾件家具,估計都抵得上他們海棠花園那套房子了。
她想到安迪帶她去的那套陳洛鈞住的地下室,更是百感交集,心頭酸澀。
陳洛鈞沒看出來她的心思,隻是把她帶到了自己原來的房間說:“你晚上睡這兒。”